那图上,代表华夏远征军的巨大红色箭头,如同一条暴烈的怒龙,已经狠狠刺穿了维斯瓦河那道象征着“东方壁垒”的蓝色防线,其锋芒直指柏林。
他的目光,却落在面前一份刚从机要秘书手中接过的、译自盟军最高司令部的绝密通报上。纸张很薄,却承载着大西洋彼岸的血火。
“‘霸王行动’启动…奥马哈海滩…美军伤亡极其惨重…苦战方得立足…”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脑海。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幅炼狱般的画面:年轻的美军士兵在冰冷的钢铁登陆艇舱门打开的瞬间,被瓢泼般的机枪弹雨扫倒,尸体漂浮在血色的浪涛中;后续的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和残肢,在绝望中发起一次次注定徒劳的冲锋;坚固如同磐石的德军混凝土工事里,那些冷酷的机枪手,如同在工厂流水线上操作一般,麻木地扣动着扳机,看着生命在眼前成片消逝;还有那些隐蔽在更高处的德军观察哨,军官们或许正端着望远镜,嘴角带着一丝轻蔑而残忍的弧度,欣赏着滩头上的人间地狱,如同欣赏一场精心安排的屠杀表演。
“龟儿子的,罗斯福这盘棋,下得够狠,也够快啊。”他低声自语,浓重的西南口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茶壶温润的壶身,那是他仅有的、能带来一丝宁静的旧物。
目光穿过弥漫的烟雾,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华夏大地。从上海血肉横飞的闸北仓库,到武汉会战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滚滚长江水,再到长沙城下那焦土遍野、尸骸枕藉的惨烈战场…无数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他们高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最终化作战报上一个个冰冷、抽象、却足以让山河为之变色的庞大伤亡数字。
那些名字或许无人记得,但那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弹坑,每一寸染血的焦土,都铭记着他们的牺牲。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在那巨大的态势图上。代表美军在诺曼底登陆场的那几个新出现的、尚显脆弱的蓝色标记,此刻在唐启眼中,不仅仅是地图上的符号,更像是一群贪婪的、急于分食猎物的秃鹫,正急切地扑向欧洲大陆这块肥肉。
他嘴角微微向下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硬而苦涩的弧度。罗斯福和丘吉尔,这些老谋深算的“盟友”,他们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隔着浩瀚的大西洋他唐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看到日本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方强盗在华夏铁拳和太平洋绞杀下轰然倒下,看到他的军队如同出鞘利剑般直捣德国腹地,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害怕了!害怕战后欧洲这块巨大的蛋糕,被他这个来自东方的、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泥腿子”首脑分走最大的一块!
所以,才有了这提前一年、仓促发动、用人命去填的“霸王行动”!为了抢地盘,为了遏制他东方巨龙的力量,他们不惜让成千上万的美国青年,在诺曼底那片冰冷的海滩上,成为他们政治博弈的炮灰!这无关正义,无关自由,这是赤裸裸的、冰冷彻骨的地缘政治博弈!
一丝混合着愤怒、讥诮和巨大悲悯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唐启的心头。他拿起桌上的红色铅笔,那颜色如同凝固的鲜血。
他的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没有一丝颤抖。在那份标着“诺曼底战况概要”的盟军通报下方,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旁边,他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千军万马般的沉重力量:
“传令远征军各部:柏林方向,全力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抢在‘盟友’之前,砸碎纳粹巢穴!此非意气之争,实乃民族百年气运之搏!我华夏儿郎,血染异域,为家国,亦为寰宇新天!前进!”
“不惜一切代价!”这六个字,在唐启的笔下落成,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纸上,也烫在每一个即将接到这道命令的将士心上。
这“代价”是什么?指挥室里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将是又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攻坚战,将是无数年轻的生命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永远凋零。唐启放下笔,拿起桌角那个早已凉透的粗瓷茶杯,里面是浓得发苦的沱茶。
他没有喝,只是紧紧握住那冰凉的杯壁,仿佛要从那粗糙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西方,穿透重重山峦和浩瀚大洋,仿佛看到了奥马哈滩头那血色的浪花,也看到了维斯瓦河对岸,那被炮火映红的天空下,无数华夏健儿前仆后继的身影。
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指挥室。这悲怆不仅为诺曼底海滩上那些素不相识的美国青年,更为那些即将在柏林城下,为了祖国未来、为了民族气运而慨然赴死的,他的子弟兵!
奥马哈海滩的炼狱,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每一寸滩头的砂砾,都被血浆反复浸泡、凝固、再浸泡,最终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褐发黑的颜色。
德军的机枪火力点,如同顽固的毒瘤,在美军舰炮、俯冲轰炸机近乎自杀式的抵近攻击以及步兵爆破组用血肉之躯换取的接近通道下,一个接一个地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化为废墟和燃烧的残骸。
那些坚固的混凝土工事里,或许曾经轻蔑地嘲笑过滩头挣扎的美军士兵的德国机枪手,最终也被爆炸的火焰吞噬,或者被愤怒的美军士兵用火焰喷射器活活烧成焦炭,他们的惨叫短暂地混杂在战场上永恒的喧嚣里,然后彻底消失。
美军士兵踏着战友和敌人的尸体,终于,一寸一寸地,用生命和钢铁,在被称为“血腥奥马哈”的地狱之墙上,撕开了几道勉强可以称之为“立足点”的、狭窄而脆弱的缝隙。
艾森豪威尔终于踏上了这片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土地。他的靴子踩在松软而粘腻的沙土上,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沙粒,而是无数凝固的生命。
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和硝烟味几乎让他窒息。眼前,是堆积如山的、等待运往后方的阵亡者遗体,覆盖着粗糙的帆布,看不到面容,只有一排排沉默的、令人心碎的轮廓。担架队抬着痛苦呻吟的伤员,在泥泞和弹坑间艰难穿行。
一个满脸稚气、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士兵,蜷缩在临时挖掘的散兵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硝烟弥漫的天空,他的左臂只剩下一个被肮脏纱布潦草包裹的断口,纱布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透。
他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只是死死地、无意识地用右手攥着胸前一个被子弹打穿、染着血的圣母像挂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呼唤某个遥远家乡的名字。
艾森豪威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前线临时指挥所——一个用沙袋和炸毁的德军坦克残骸勉强垒成的掩体。
无线电里传来前线指挥官嘶哑而兴奋的报告:“…将军!第1师和第29师的勇士们…他们…他们拿下了维耶维尔!通往圣洛的道路…被打通了!通往圣洛的道路被打通了!装甲部队…装甲部队可以上来了!”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巨大的疲惫。
艾森豪威尔紧绷了数日的脸上,肌肉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硝烟和腐烂气息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叶。他拿起野战电话,声音沉稳而坚定,传向所有频道:“‘霸王’,成功登陆。
各装甲集群,立即按预定计划,向法国腹地全速推进!目标——巴黎!然后,是莱茵河!是柏林!”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大地开始微微震动,那是成百上千辆“谢尔曼”坦克引擎开始轰鸣,履带碾过染血的沙滩,碾过被炮火翻犁过的田野,碾过战友的坟墓,也碾过敌人的尸体,带着复仇的火焰和争夺胜利果实的急迫,向着欧洲大陆的深处,轰鸣着滚滚开进!钢铁的洪流,终于在这片付出了惨烈代价的滩头之后,开始涌动。
而在遥远的东方,几乎在同一时刻,维斯瓦河畔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攻坚战后的战场上,硝烟还未完全散去。一片狼藉的德军阵地废墟旁,一面被弹片撕裂、染着深褐色血污却依旧顽强竖起的华夏军旗,在带着硝烟味道的萧瑟秋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宣言。
旗杆下,一名年轻的小战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泥污和血迹,正小心翼翼地用刺刀撬开一个缴获的德军牛肉罐头。
他抬起头,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咧开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自豪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川音的调子,对旁边正检查缴获机枪的战友大声说道:“嘿,王老幺!看到没得?老子们这把火,硬是把德国佬的‘东方墙’烧穿喽!加把劲!前头就是柏林!听说那凯(里)头,有洋人说的啥子…啤酒和大猪肘子!搞快点搞快点!莫让西边那群‘盟友’把好菜都抢光喽!”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响亮,充满了生的希望和对胜利的渴望。
柏林,这个象征着纳粹最后疯狂和战争终点的名字,在奥马哈的血色海滩与维斯瓦河畔的断壁残垣之间,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两股由钢铁、鲜血和无尽意志汇聚而成的洪流。
它们一东一西,带着各自民族的牺牲、信念和不容退让的诉求,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对撞而去。旧大陆的腹心之地,即将迎来一场决定人类未来的、前所未有的铁血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