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带着股陈年灰尘的霉味。
刘玉芬扶着墙,看着那两道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那眼神。
那个乡下泥腿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装什么大尾巴狼!”刘玉芬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喷在水泥地上,“一个倒插门的穷光蛋,还敢查我的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她嘴上骂得凶,心里却直打鼓。
最近财务科确实有笔烂账没平,那是她偷偷倒腾的一批次品玉石,还没来得及做手脚。
这事儿做得隐秘,连科长都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刘玉芬越想越慌,随即眼神一狠。
不管他知不知道,既然落到了她的地盘上,就别想好过。
想报销路费?想住招待所?想拿补助?
做梦!
刘玉芬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冲进财务科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拨通了总务处的内线。
“喂,老赵吗?我是刘玉芬。对,有个事儿跟你打个招呼。红旗公社来的那两个,手续有点问题,先别给他们安排住处,晾他们两天。”
挂了电话,刘玉芬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这总公司的一亩三分地上,她刘玉芬想捏死两只蚂蚁,比捏死臭虫还容易。
楼下,大厅。
沈知意的手还是冰凉的。
刚才那一瞬间的遭遇,像是一把盐撒在了她旧日的伤口上。
那些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记忆,再一次翻涌上来。
“南川,她她是财务科的副科长。”沈知意声音发涩,“咱们这次来的经费和住宿,都要经过她的手。要是她使坏”
“她不敢。
顾南川拉着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
“甜吗?”
沈知意含着糖,点了点头,眼里的惊慌散去了一些。
“只要甜就行。”顾南川拍了拍手上的糖霜,目光投向二楼那个挂着“财务科”牌子的房间,“至于苦头,那是留给她吃的。”
“走,去办手续。”
顾南川站起身,没去总务处,而是直接走向了财务科。
既然有人想玩阴的,那他就直接去把阴沟给填了。
财务科的门虚掩着。
顾南川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刘玉芬一个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账本,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出去!没看见正忙着吗?报销去隔壁!”
“刘副科长,忙着做假账呢?”
顾南川反手关上门,顺手插上了插销。
“咔哒”一声脆响。
刘玉芬猛地抬头,看见是顾南川,脸色瞬间变了:“你你干什么?这里是办公重地!你想撒野?”
顾南川没说话,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桌前。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那高大的阴影直接将刘玉芬笼罩在内。
“刚才在楼道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顾南川压低声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刘玉芬,七六年三月,那批说是受潮报废的苏绣,其实是你偷偷运回娘家了吧?”
刘玉芬手里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墨水溅了一手。
她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见了鬼。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做得天衣无缝,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
“还有上个月。”顾南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批原本要出口的和田玉摆件,怎么就成了‘次品’,半价卖给了前门大街那个姓赵的二道贩子?”
轰!
刘玉芬脑子里炸开了一道雷。
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件事才刚做完,连账都还没做平!
顾南川怎么会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
其实顾南川并不知道细节。
但他前世看过一份关于工艺美术总公司反腐的内参报道,刘玉芬就是那个典型。
报道里详细列举了她的罪状,那批和田玉案,正是她落马的导火索。
顾南川赌的就是她心里的鬼。
“你你胡说八道!我要叫保卫科!我要抓你!”刘玉芬色厉内荏地尖叫,伸手就要去抓电话。
顾南川动作更快。
他一把按住电话听筒,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封陈老亲笔签名的邀请函,直接拍在刘玉芬脸上。
“叫啊。”
顾南川冷笑,“把保卫科叫来,正好让大家查查,刘副科长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是不是还藏着那张姓赵的给你打的欠条?”
刘玉芬彻底瘫了。
她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椅子上,满脸冷汗,那是真的被吓破了胆。
那个抽屉里,确实有那张欠条!
这小子太邪门了!他什么都知道!
“你你想怎么样?”刘玉芬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沈知意那死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双倍!不,三倍!只要你不说出去”
“我嫌你的钱脏。”
顾南川收回手,嫌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们开最好的介绍信,批最高标准的补助。”
“另外,”顾南川指了指门外,“以后见到知意,把你那张臭嘴闭上。要是再让我听见半个不干不净的字,我就拿着举报信,直接去敲纪委的大门。”
刘玉芬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她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拿出公章和支票本。
盖章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厉害,那个红章盖了两次才盖清楚。
“给给你们”刘玉芬把开好的条子递过来,像是递出了自己的催命符。
顾南川接过条子看了一眼。
京城饭店。
每日补助五块。
这可是外宾级的待遇。
“算你识相。”
顾南川弹了弹那张纸条,转身拉开门闩。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瘫在椅子上的刘玉芬。
“刘副科长,好自为之。这京城的天,可是要变了。”
门关上了。
刘玉芬趴在桌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
她看着自己那双还在发抖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辈子,再也不要惹这个煞星!
出了财务科,沈知意正等在走廊尽头。
见顾南川出来,她急忙迎上去:“怎么样?她没为难你吧?”
“她?”顾南川扬了扬手里的条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现在估计正忙着给自己擦屁股呢。”
沈知意接过条子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京城饭店?这也太”
那可是接待国宾的地方!普通人连门都进不去!
“既然是来给国家长脸的,那就得住最好的地方。”顾南川拉起她的手,“走,带你去吃烤鸭。以前你没吃够的,今天补回来。”
两人走出总公司大门。
阳光正好,有些刺眼。
沈知意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红砖大楼,又看了看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
曾经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那个让她恐惧了无数个日夜的继母,竟然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摆平了?
她握紧了顾南川的手。
从这一刻起,这京城不再是她的伤心地。
因为有他在,哪里都是家。
京城饭店的大堂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顾南川拿着条子,顺利地办理了入住。
房间在七楼,推开窗就能看见长安街的车水马龙。
沈知意站在窗前,看着下面如织的人流,有些恍惚。
“南川,我们真的住进来了?”
“这只是个开始。”
顾南川走到她身后,双手撑在窗台上,将她圈在怀里。
“明天,汇报展正式开始。”
“东风厂那个王厂长肯定也会来。还有全国各地的行家。”
“知意,把你的精神养足了。”
顾南川看着远处那片连绵的红墙黄瓦,眼底的野心在疯狂生长。
“明天,咱们的那只凤凰,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飞上枝头。”
“我要让这京城的所有人知道,从今往后,工艺美术这行当,咱们说了算。”
沈知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窗外,风起云涌。
而在那即将到来的汇报展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