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握著听诊器的手,骤然冰凉。
那股寒意顺著手臂,一直蔓延到心臟。
御用大律师,qc,苏明哲。
这个名字,是她身上最荣耀,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是她拼命学习医术,想要逃离,却又无法割捨的身份。
她逃离那个由假髮、法袍和冰冷法条构筑的世界,来到这家小小的教会医院,用手术刀和绷带,去感受最真实的生命脉动。
她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了一道高墙,將两个世界隔开。
可现在,鬼叔只用了一句话,就將这堵墙,轻易地击碎了。
“我”苏晚晴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梁文辉看著她煞白的脸,心里也跟著一沉。
他知道这要求很过分,是將苏医生一家,都拖进这潭浑水里。
但他没有別的办法,只能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她。
鬼叔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相信陈山的眼光,也相信这个外表柔弱,內心却无比坚韧的女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墙上的掛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终於,苏晚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片慌乱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医生在面对危重病人时,特有的决绝与冷静。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转身,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出了那个她许久未曾主动拨打过的號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而沉稳的男声,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晴晴在医院忙完了吗”
“爸。”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我有个朋友,出事了。”
半山,一座被绿树掩映的英式別墅。
书房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排排顶到天板的书架。
一个穿著真丝睡袍,戴著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拿著一把小巧的银剪,专注地修剪著一盆罗汉松。
他就是苏明哲。香港法律界一个传奇般的名字。
当电话铃响起时,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听完女儿简短的敘述,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將一截多余的枝丫剪下。
“警察设局,人赃並获,还有非法入境的『同乡』。”
苏明哲放下银剪,用丝巾擦了擦手。
“这个局,做得倒是不错。新来的那个总警司,叫格里芬”
“是。”“有点意思。”
苏明哲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你带那个叫梁文辉的管家,明天上午十点,到我的律师楼来。记住,让他把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想清楚了再开口。”
说完,他便掛了电话。
苏晚晴握著听筒,怔怔地站了许久。
父亲的平静,像一颗定心丸,让她那颗悬著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她知道,当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时,那座名为“法律”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另一端倾斜。
第二天。
当梁文辉跟著苏晚晴走出电梯,看到那块刻著“teplechabers”的黄铜铭牌时,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他这辈子,打过交道的最高级別人物,就是雷洛那种华人探长。
而这里,是整个香港,乃至整个大英国协的权力核心之一。
律师楼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穿著笔挺西装的助理律师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著一种精英阶层特有的倨傲。
梁文辉拘谨地跟在苏晚晴身后,感觉自己那身最好的西装,在这里就像地摊货一样格格不入。
苏明哲的办公室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律师。
没有想像中的威严和压迫感,苏明哲只是给他倒了一杯红茶,示意他坐下。
“梁先生,请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真皮沙发,“不要紧张,从现在开始,我不是晚晴的父亲,我是你的律师。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梁文辉咽了口唾沫,在苏明哲温和但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开始讲述。
他从格里芬的第一次到访讲起,讲到福临门的宴席,讲到那五个沉默的“乡巴佬”,最后,讲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枪击,和王虎夺枪的每一个细节。
他讲得很细,甚至连当时王虎脸上的表情,格里芬嘴角的讥讽,都描述了出来。
苏明哲一直安静地听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没有打断他。
直到梁文辉全部说完,他才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苏明哲问,“现场除了警察,还有没有別的目击者”
“有!”梁文辉精神一振,“当时街上还有几个小贩和路人,都被警察驱散了!”
“够了。”
苏明哲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格里芬警司,很聪明,他懂得利用法律的武器。可惜,”
他走到窗边,看著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他只学到了法律的『形』,却没有学到它的『神』。”
苏晚晴忍不住问:“爸,到底怎么样”
“放心吧。”苏明哲转过身,看著女儿担忧的脸,眼神里多了一丝暖意。
“他这个局,看起来天衣无缝,其实漏洞百出。”
他看向梁文辉。
“梁先生,你现在去办两件事。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几个被驱散的目击证人,让他们来见我。
第二,去告诉你们的人,从今天起,远东实业的学校和医院,工程加倍,慈善加倍。我要让全香港的报纸,都看到陈山先生,是个一心为公的大善人。”
警务处总部。
格里芬正享受著一杯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一名下属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报告。“长官,陈山那边,请了律师。”
格里芬轻蔑地笑了一声,连报告都懒得看。
“哦是哪家律师行的倒霉蛋,接了这单案子”
“是是坦普尔大律师行,苏明哲御用大律师,亲自接手的。”
下属的声音有些发颤。
格里芬端著酒杯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苏明哲qc那个连总督都要礼让三分的“法律之王”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最后变成一片阴霾。
“他以为,请个大律师,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吗”
格里芬將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
“在確凿的证据面前,在皇家警察的证词面前,他请谁来都没用!我倒要看看,这位大律师,怎么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