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的劝降，比想象中顺利。
岳云将十架床弩推到城外三百步处——这是普通弓箭的极限射程，但床弩能及。他让士兵当众演示：碗口粗的弩箭离弦，带着凄厉的呼啸声，钉进城墙垛口，入砖三尺，箭尾嗡嗡震颤。
城头守军一片死寂。他们见过投石机，见过云梯，但从没见过能在三百步外破墙的武器。
“城上的人听着！”岳云亲自喊话，“我乃大宋武学岳云！奉陛下旨意，收复蔚州！陛下有令：归顺者，既往不咎，官升一级！反抗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赵恒的原话是“反抗者格杀勿论”，但“鸡犬不留”是岳云加的——乱世用重典，他懂。
守将是契丹人，叫耶律斜轸，四十多岁。他站在城头，看着那十架狰狞的床弩，又看看城外列阵的一千宋军。军容严整，杀气腾腾。
“将军，怎么办？”副将低声问。
耶律斜轸苦笑：“能怎么办？王爷把精兵都调去东线了，城中只剩八百老弱。打？拿什么打？”
“可若投降，王爷回来……”
“王爷回不来了。”耶律斜轸望向东方，“高庆裔有三万兵，王爷才两万。这一战……凶多吉少。”
他沉默片刻，忽然高声：“岳将军！若我等归顺，朝廷真能既往不咎？”
“君无戏言！”岳云道，“陛下已颁旨：凡契丹、渤海、汉儿将士，愿归顺者，一律按大宋军制安置，饷银不亏，军功照赏！”
这话戳中了要害。蔚州守军已经三个月没发饷了，耶律余睹只顾着扩军备战，哪管这些边城将士的死活。
“开城门。”耶律斜轸下令。
“将军！”
“开！”耶律斜轸厉声道，“你们都有父母妻儿，想想他们！跟着耶律余睹，迟早是个死！归顺朝廷，至少有条活路！”
城门缓缓打开。岳云没有立即进城，而是派了五十人先入，控制城门和城墙。确认安全后，他才带大队入城。
入城第一件事，不是接管府库，而是宣布军令：一、不得扰民，违者斩；二、守军原地待命，等待整编；三、开仓放粮，全城百姓每人三升。
蔚州百姓涌上街头，看着宋军秋毫无犯，看着粮车驶向市集，看着契丹守军放下武器……他们哭了。
一个老翁跪在街边，磕头高呼：“王师！王师回来了！”
岳云扶起他，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这就是父亲说的“收复故土”吗？这就是陛下要的“人心归附”吗？
当日，蔚州易主的消息传开。应州、朔州守军闻风丧胆，不等宋军到，就派人送来了降书。
三州，兵不血刃，尽归大宋。
消息传回云州时，赵恒正在收拾行装——他要回洛阳了。
“岳云做得好。”他对萧挞凛说，“但你要记住：得地易，守地难。这三州交给你，一年内，朕要看到百姓安居，商路畅通，军备充足。能做到吗？”
萧挞凛单膝跪地：“臣若做不到，提头来见！”
“朕不要你的头。”赵恒扶起他，“朕要这三州的百姓，能吃饱饭，能睡安稳觉，能说自己是宋人而不觉羞愧。”
这是比打仗更难的使命。但萧挞凛眼中燃起火焰：“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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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江南。
韩世忠坐在扬州府衙的大堂上，面前堆着如山案卷。秦桧虽逃，但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了：官吏贪腐、军饷拖欠、漕运瘫痪、民怨沸腾。
更麻烦的是秦桧残党。那三百七十八人的名单，他斟酌再三，只抓了三十七个罪证确凿的。其余人，他发了道命令：限期半月，自首者从轻，隐匿者重罚。
“将军，这太宽容了。”李宝不满，“这些人都是秦桧走狗……”
“杀不完的。”韩世忠摇头，“江南官场盘根错节，全抓了，谁做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恢复秩序，不是清算。”
他走到窗前，看着扬州街市。商铺大多关门，百姓躲在家里，整个城市死气沉沉。
“传令：第一，开官仓，平粜粮价，不能让百姓饿肚子；第二，恢复漕运，滞留的漕船全部发还，船主补发运费；第三……”他顿了顿，“以陛下名义，免除江南今年三成赋税。”
“将军，这需要朝廷旨意……”
“先做，后奏。”韩世忠说，“陛下若怪罪，我担着。”
命令下达，效果立竿见影。粮价降了，商铺陆续开门，漕船重新起航。百姓们渐渐走出家门，脸上有了生气。
但暗流仍在。秦桧逃往哪里？金国使者藏在何处？那些没抓的官员，是真的悔过，还是在等待时机？
韩世忠知道，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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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洛阳。
银川公主第一次正式参加朝会。不是以公主身份，是以“准皇后”身份——这是李纲提议的，说让她提前熟悉政务。
朝会在临时搭建的“勤政殿”举行，其实只是个大棚子，但秩序井然。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公主坐在龙椅旁的侧座上，隔着珠帘。
今日议题有三：云朔三州治理、江南善后、陛下大婚筹备。
李纲先奏云朔事：“蔚、应、朔三州已复，需派官员治理。臣建议从洛阳官吏中选拔，但恐人手不足。”
吏部尚书出列：“可用当地士绅暂代，待科举后再行替换。”
“不妥。”公主忽然开口，声音透过珠帘，清冷而清晰，“当地士绅多与旧势力有牵连，恐生变故。臣妾以为……可从武学毕业生中选拔。”
满堂哗然。武学学生？那些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公主继续说：“武学学生通兵法，晓忠义，且多为寒门子弟，无利益牵扯。虽年轻，但可配老吏辅佐。三年为期，合格者留任，不合格者罢黜。”
这想法大胆，但细想有道理。李纲沉吟：“公主所言，确是一策。但需陛下旨意……”
“陛下旨意已到。”赵士程从袖中取出密信，“今早刚到的。陛下说：云朔三州官员，可从武学、洛阳官吏、当地士绅中各选三分之一，互相制衡。”
众臣恍然。原来陛下早有安排。
第二议，江南事。韩世忠的奏报到了，详细陈述了江南现状和处置方案。
“韩将军擅自免赋税三成，虽出于好心，但……”户部尚书犹豫。
“但合时宜。”公主又开口，“江南经秦桧之乱，民力已疲。此时减赋，是收拢人心。至于朝廷损失……可从盐茶专卖中弥补。”
她顿了顿：“臣妾看过江南盐政账簿，秦桧任内，盐税收入连年下降，但盐价连年上涨。其中猫腻，不言自明。若整顿盐政，增收之数，恐不止三成赋税。”
这话说得内行。户部尚书惊讶地看了珠帘一眼。
第三议，大婚。礼部尚书奏：各项准备已就绪，只等陛下回銮。
“陛下何时回？”公主问。
“三日后。”赵士程答道，“陛下已从云州启程，一路巡视新复州县，约需三日。”
公主沉默。珠帘后，无人看见她握紧的手。
朝会结束，百官退去。公主叫住赵士程：“赵大人，陛下……一路可安好？”
“安好。”赵士程犹豫了一下，“公主的信，臣已派人快马送去。陛下……应该收到了。”
公主点头，转身离去。背影挺直，但脚步有些匆忙。
拓跋嬷嬷跟上去，低声问：“公主，您刚才在朝会上……”
“嬷嬷，”公主打断她，“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既然要当大宋的皇后，就不能只是个摆设。”
她望向北方：“而且……我得让他知道，他娶的，不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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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黄河渡口。
赵恒站在船头，看着南岸越来越近的洛阳城。离开三个月，这座城似乎又长高了些——新的城墙在加筑，新的民宅在建，码头上船只往来如梭。
岳云跟在身后，汇报这一路的见闻：“三州百姓安置顺利，萧挞凛办事得力。江南那边，韩将军稳住了局面，秦桧逃往鄂州，金国使者……失踪了。”
“失踪？”
“是。据密探报，使者可能混在商队里，逃往西夏方向。”
赵恒皱眉。金国使者去西夏？这不是好兆头。
“陛下，”岳云从怀中取出那枚染血的忠勇钱，“陈师傅的……”
赵恒接过。铜钱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但“忠”“勇”二字依旧清晰。
“好好收着。”他把钱还给岳云，“将来……传给后人。让他们记住，这天下是怎么打下来的。”
船靠岸。码头上，百官相迎。李纲、种师道、张宪、吕颐浩……都在。还有一个人，站在最前面。
银川公主。
她没穿西夏服饰，也没穿皇后礼服，而是一身简洁的宋式常服，素色襦裙，外罩半臂，头发梳成单髻，只插一支玉簪。
简单，但庄重。
赵恒下船，走到她面前。两人对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公主先行礼：“臣妾银川，恭迎陛下回銮。”
赵恒扶起她：“公主免礼。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公主抬头，眼中闪着光，“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陛下……瘦了。”
这话平常，但赵恒心中一动。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更年轻，更英气，眼神清澈而坚定。
“你也是。”他说，“洛阳的饭菜，不合胃口？”
“合。”公主微笑，“只是有些……想家。”
这话坦诚得让人心疼。赵恒忽然觉得，这场政治联姻，或许……不只是政治。
“陛下，”李纲上前打断，“行宫已备好接风宴……”
“不急。”赵恒摆手，“朕先回宫，换身衣服。晚上……朕想单独和公主用膳。”
众臣会意，纷纷退下。
回宫的路上，赵恒和公主同乘一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
“你的信，朕收到了。”赵恒从怀中取出那枚陨铁护身符，“这个……很珍贵吧？”
“母亲留给我的。”公主轻声说，“她说，能挡一次死劫。现在……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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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公主看着他：“因为陛下活着，比我活着更重要。这天下……需要陛下。”
赵恒沉默。许久，他说：“朕不需要挡死劫的护身符。朕需要……一个能并肩前行的人。”
公主眼中泛起水光：“臣妾……愿意学。”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赵恒将护身符放回她手中，“这个，你留着。朕的命硬，用不着。倒是你……从西夏到洛阳，从公主到皇后，这条路，不容易。”
车到了行宫。赵恒先下车，然后转身，伸手。
公主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片刻，将手放上去。
两手相握的瞬间，两人都感觉到——这不止是礼仪。
这是盟约。
当晚，接风宴很热闹。但赵恒和公主都心不在焉。
宴后，赵恒独坐书房，批阅积压的奏章。夜深时，公主端着一碗羹汤进来。
“陛下该休息了。”
“看完这些。”赵恒揉了揉额角，“江南的盐政、云朔的屯田、长安的商路……千头万绪。”
公主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揉太阳穴。手法生疏，但很用心。
“臣妾今天在朝会上，说了些话……可能僭越了。”
“没有。”赵恒闭目享受，“你说得对。武学学生确实可用，江南盐政确实该整。你比朕想象的……更懂政务。”
“只是学了些皮毛。”
“愿意学，就是好的。”赵恒睁开眼，“等大婚后，你可以正式参与朝政。朕需要你这样的帮手。”
公主手一顿：“陛下……信我？”
“信。”赵恒转身，看着她，“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朕，你和朕一样——都想让这天下，变得更好。”
窗外，春月如钩。
书房里，烛火如豆。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不同使命的年轻人，在这一刻，找到了某种共鸣。
乱世之中，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