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
“幽灵三号”以绝对静默的姿态，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远郊那片荒草丛生的废弃仓库前。
当舱门滑开，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顾凡和青鸟两人都有些恍惚。
从“梦幻水世界”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到此刻安全屋前的宁静，不过短短半个小时。但这半个小时，却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
那座由黑色几何体构成的、死寂的幽灵乐园，那个悬浮在中央、吞噬一切光线的完美黑点，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我们回来了。”青鸟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真切。
她紧绷的身体在走出驾驶舱的瞬间，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一股源自精神与肉体双重极限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顾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稳而有力。
他的手掌很温暖，透过薄薄的作战服，将一股安定的力量传递了过来。
青鸟下意识地想挣脱，但身体却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只能靠在顾凡的身上，感受着那份陌生、却又令人安心的支撑。她的脸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脱力，还是别的什么。
“我我没事。”她低声说，声音却有些发虚。
顾凡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一步步走进了仓库的大门。
“昆仑之巢”内，感应灯光依次亮起，驱散了黑暗。
这里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充满了工业风的粗犷和家的温馨。
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迷榖叶尖甘露的清香。
这股熟悉的气息，终于让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顾凡扶着青鸟在一张工业风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转身从一旁的储藏柜里拿出急救箱和两瓶矿泉水。
“喝点水。”他将一瓶水递给青鸟，自己则拧开另一瓶，仰头灌下大半。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稍微驱散了一些因精神高度紧张而带来的灼烧感。
他看着青鸟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她额角被碎石划出的一道细小血痕，沉默地打开了急救箱，拿出棉签和消毒水。
“别动。”
他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来，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轻轻地擦拭着青鸟额角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两人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青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混合着汗水和青草的气息，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是运筹帷幄、冷酷决绝的指挥官，可在此刻，他又是如此的温柔。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青鸟一时间有些失神。
“好了。”顾凡处理好伤口，贴上一个创可贴，然后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打破了这有些暧昧的氛围。
“谢谢。”青鸟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吧。”顾凡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复盘一下我们到底，亲手创造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宽大的投影屏幕被激活，最后定格的，正是那座死寂的黑色乐园。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奇点是由那三个净化者在面临彻底毁灭的极端压力下，舍弃了独立的个体形态，将数据与核心融合成一的产物。”
顾凡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回响，清晰而冷静。
“它的核心逻辑，依然是净化。但它的净化标准和手段，已经发生了质变。”
他指着屏幕上那片完美的、由正六边形拼接而成的黑色地面。
“它不再满足于清除概念污点，而是开始主动格式化现实。它将它认为‘不完美’‘不秩序’的物理形态——比如我们造成的陨坑和废墟——分解成最基础的粒子，然后，以它所认可的、最完美的几何方式，进行重建。”
青鸟看着那座黑色的幽灵乐园，艰涩地开口：“所以，它重建了整个乐园只是因为它觉得，那里很乱？”
“对。”顾凡点了点头，“就像一个有洁癖的程序员，看到了一段写满了bug和冗余代码的程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彻底重构，写成一段最简洁、最高效、最美的代码。”
“而我们，以及这个充满了意外和不完美的世界，在它眼中，就是那个写满了bug的垃圾程序。”
这个比喻，让青鸟不寒而栗。
“那我们能对付它吗？”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肥遗的炎龙吐息，土蝼的地壳粉碎这些还有用吗？”
“恐怕没用。”顾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任何作用于物理层面的攻击，在它改写现实的能力面前，都可能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被轻易地擦掉。甚至，我们的攻击行为本身，都可能被它定义为一种混乱，从而触发它更大范围的格式化。”
两人的讨论，最终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以他们现有的力量，面对这个能改写物理法则的奇点，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打，打不过。
逃，也只是暂时的。
一旦让这个奇点完成了对自身的学习和对世界的定义，当它开始将净化的范围从那个废弃的乐园扩大到整个海都市后果不堪设想。
仓库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顾凡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迅速掏出手机，打开了【山海万象】app。
他迫切地想知道，作为这一切源头的金手指，会给出什么样的提示。
然而，app的界面，让他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地图上，原本代表梦幻水世界的区域，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没有任何信息的空洞。而他最期待的任务系统，也没有发布任何新的任务。
只有在屏幕的最顶端，一行从未出现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系统警告，刺痛了他的眼睛。
【警告：检测到超规格概念体奇点。该单位已超出当前可解析范围，其行为无法预测，其威胁无法估量。】
【系统建议：宿主应立刻远离该单位，放弃一切交互尝试，直至位阶提升至‘现实执掌者’。】
放弃？
远离？
顾凡看着这行冰冷的文字，自嘲地笑了。
这颗定时炸弹是他亲手引爆的，现在系统却让他当个缩头乌龟逃跑？
且不说他做不到，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一旦“奇点”开始“格式化”世界，他又焉有完卵？
“怎么样？”青鸟看他脸色不对，紧张地问道。
顾凡没有隐瞒，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她看。
当看到那行系统建议时，青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
连这个无所不能的、神仙般的app都给出了“放弃”的建议，那他们，还能做什么？
“不”
顾凡却在此时，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句“超出当前可解析范围”上。
“系统只是说当前无法解析，但没有说，它绝对无法被解析。”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那是属于一个顶级做题家，在面对一道超纲题时，所特有、偏执而疯狂的斗志。
“我们对抗不了它，是因为我们不理解它。我们缺少信息，缺少关于它存在本质的规则。”
他抬起头，看向青鸟，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内部没有答案，那我们就去外部找！”
“青鸟，你在总局，有没有一个绝对信得过，并且在信息技术领域是顶尖专家的人？”
青鸟先是一愣，随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