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呆呆地看着赵铁柱,又互相看了看,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这?
就这么简单?
不用评比,不用考试,不用算什么狗屁的“投入产出比”?
这……这日子,好得有点不真实。
“大……大师……”钱大脚的嘴唇哆嗦着,她那颗被内卷和胜负欲填满的心,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安放的地方,“那……那我们种出来的玉米,要是比刘春花家的好,我……我不能出去说两句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不为了评比,那我们努力的意义,在哪里?
赵铁柱看着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堪称“温和”的表情。
“可以啊。”他轻声说道,“你要是觉得你家的玉米好,你就蒸一锅,给你家的男人孩子吃,看他们吃得香不香。”
“你要是还有富余,就拉到镇上去卖,看看镇上的人,愿不愿意为你家的玉米,多掏一个铜板。”
“你的好,不用说给刘春花听,也不用说给我听。”
“你的好,应该让你的肚子,和你的钱袋子,知道。”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群呆若木鸡的村民,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院门。
“吱呀”一声。
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一个荒诞的、疯狂的世界。
门外,是黑石村的芸芸众生。
门内,是赵铁柱渴望已久的,真正的,退休生活。
赵铁柱以为,他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和平。
事实上,他也确实享受到了。
整整一天。
从他关上院门的那一刻起,整个黑石村,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近乎停滞的宁静之中。
没有了评比,没有了规则,没有了那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名为“状元”的胡萝卜。
村民们,就像是一群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们扛着锄头,站在自家的田埂上,茫然四顾。
看看天,天是蓝的。
看看地,地是绿的。
看看隔壁,隔壁的邻居,也正用同样茫然的表情,看着自己。
然后呢?
然后干啥?
往常这个时候,刘婶应该已经开始琢磨,是该给玉米听《大悲咒》,还是换成《金刚经》了。
钱大脚也该开始计算,她那个“科学灌溉系统”今天的水压,是不是比昨天低了零点零一个帕斯卡。
王二麻子,则会苦恼于他家的猪,今天的工作热情,是不是又有所下降。
可现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大家就这么站着,从日出,站到日上三竿。
整个村子,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玉米地的“沙沙”声,和远处那头“神猪”因为无聊而发出的、有节奏的呼噜声。
赵铁柱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用神念感受着这一切。
他惬意地,翻了个身。
舒服。
太他妈舒服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玩了八百个小时《文明》的玩家,终于在耗死了所有对手之后,点击了“再玩一个回合”,然后,直接退出了游戏。
世界,清净了。
然而,他显然是低估了“内卷”这种东西,刻在某些人基因里的、那种顽固的、堪称“肌肉记忆”的强大力量。
宁静,在第二天的清晨,被一声嘹亮的、充满了愤怒的鸡叫声,彻底打破。
“咯咯咯哒——!”
那声音,凄厉,高亢,充满了不甘。
紧接着,就是钱大脚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是一串被点燃的鞭炮。
“刘春花!你个老不死的!你给我出来!”
赵铁柱的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
来了。
虽迟但到。
他叹了口气,继续闭着眼睛装死。他告诉自己,这是村民间的普通纠纷,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归他这个“退休老干部”管。
院墙外,刘婶那不甘示弱的声音,也立刻响了起来。
“钱大脚!你大清早的,在你家门口哭丧呢?谁死了?是不是你家那只不下蛋的母鸡,终于想通了,自己上吊了?”
“我呸!你才上吊了!你个挨千刀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村民们闻讯赶来的嘈杂声,战场,迅速从钱大脚家门口,转移到了两家相邻的玉米地边上。
赵铁柱用神念扫了一眼。
只见钱大脚正站在自家的地头,指着地里的一片狼藉,气得浑身发抖。
她那片,前几天刚刚被自家鸡给祸害过的玉米地,好不容易才重新补种上了一些嫩苗。
可现在,这些可怜的嫩苗,又一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东倒西歪,叶子被啃得乱七八糟,地上,还散落着几根眼熟的、属于刘婶家那只“学霸鸡”的、油光锃亮的翡翠色鸡毛。
人证物证俱在。
“刘春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钱大脚指着那几根鸡毛,声音都劈了叉,“你家的鸡!跑到我家地里来撒野!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苗!全完了!”
刘婶叉着腰,看了一眼那片惨状,又看了看那几根鸡毛,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她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冷笑了一声。
“钱大脚,你说话得讲良心。现在大师说了,不搞评比了,各家管好各家。我家的鸡,是自由的鸡,它有权利,去追求它向往的田园生活。”
“它想到你的地里散散步,那是它的鸡身自由,你管得着吗?”
“你!”钱大脚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过去。
她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歪理。
“好!好!好!”她气极反笑,“你的鸡有自由,我的苗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刘春花,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赔我的苗!”
“赔?”刘婶的调门也高了八度,“凭什么?你家地,连个篱笆都没有,四面漏风,跟个公共厕所一样,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我家的鸡,只是犯了一个所有鸡都会犯的错误,你凭什么把责任,全都推到一只单纯的、不懂事的小鸡身上?”
“你这是在敲诈!你这是在勒索一只鸡!”
这场面,太魔幻了。
围观的村民们,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他们感觉,刘婶这套说辞,虽然听起来离谱,但……好像,又他妈的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