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速理了理身上半旧的碎花棉袄,又伸手将垂在胸前的两根麻花辫重新编紧了些,确保它们看起来整齐利落。
最后,她将那条洗得有些发硬的围巾重新裹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单纯的眼睛,然后才迈开脚步,朝着知青点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先是来到了知青点的老屋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知道的,按照惯例,还有些知青请假回家探亲还没回来,看见已经下乡几年的老知青万传君正拿着扫帚在扫院子里的积雪。
“万知青。”李慧娟喊了一声,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万传君抬起头,看到是李慧娟还是有些意外的:“李同志?有事吗?”
“嗯,”李慧娟点点头,语气尽量平稳,“村长和大队长在村支部办公室那边,说要请知青们一起过去开个会,所以让我来请知青同志们过去一趟。”
“麻烦你通知一下还在点的知青,稍后就一起过去吧。”
万传君放下扫帚,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有些疑惑:“开会?可是现在好多知青回家探亲还没回来呢,是什么事情啊?你知道吗?”
他想着提前了解下内容,也好跟大家说说。
李慧娟心里乱糟糟的,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
——七上八下。
哪里有空闲和耐心去应付他的追问。
她随意搪塞了两句:“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关于开春后的一些安排吧。哦对了,万知青,新盖房子那边住的几个知青,我顺路就帮忙去通知了。”
万传君不疑有他,应道:“行,那我现在就去通知。”
李慧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就朝着知青们新盖的那片独立小屋区域走去。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必须单独找到宋朝辉!只要见到他,她就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跟他说,关于江曼卿的,或者关于回城政策的……总能找到借口把他引到河边去!
她对村口那条河太熟悉了。
虽然河面大部分还冻着,但每天都有村里的婶子、媳妇去那里凿开冰面洗衣服、挑水,
靠近岸边的地方,总会有一小片区域是薄冰或者干脆没结冰的,水下情况复杂,又滑又危险……
想到要在这种天气掉进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李慧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
但是,一想到如果不这么做,明天宋朝辉和江曼卿就成了合法夫妻,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只能重复上辈子那种暗无天日的苦日子,那点恐惧就被更强烈的决心压了下去。
“为了我的前途,必须搏一把!”给自己打气,眼神重新变得狠绝,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娶我?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了!”
打定主意,她加快了脚步,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不远处,那间属于宋朝辉的、门框上还贴着崭新红纸(是过年前贴的,寓意吉祥)的小土屋。
成败,在此一举!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朝着目标径直走去。
李慧娟走到宋朝辉的小屋前,心脏跳得如同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紧涩,抬手敲响了木门。
“谁?”里面传来宋朝辉清朗的声音。
“宋知青,是我,李慧娟。”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
“有点急事想跟你说,能出来一下吗?”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宋朝辉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袄,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解和疑惑。
他看着门外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李慧娟,眉头微蹙:“李同志?有什么事吗?”
她看他有些不耐的模样,急忙道:“是……很重要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几句话说不清。这里不太方便,能去河边那边说吗?就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多久的。”
她说话时不时还向四周张望一下,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和紧迫感。
宋朝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跟李慧娟几乎没什么交集,对她突如其来的“急事”和选择河边这种偏僻地方谈话,本能地感到警惕和抗拒。
“李同志,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事,在这里说或者去村办公室说都可以。河边路滑天冷,不太方便。”他语气疏离而客气,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李慧娟手指紧紧抓着衣摆。她没想到宋朝辉防范心这么重,连门都不愿意出。
眼看计划就要夭折,她咬了咬牙,决定兵行险着。
她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半真半假地说道:“宋知青,是关于……关于知青回城政策的一些风声……我爹在公社无意间听到的,可能对你们回城有利……这里人多眼杂,我真的不方便说。”
“回城政策”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宋朝辉最关心的事情。
他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李慧娟,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在这个渴望返城的年代,任何与此相关的消息,都足以让知青们心神不宁。
李慧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又焦急。
短暂的沉默和审视后,或许是关乎自身前途的担忧压过了疑虑,宋朝辉终于松了口,语气依旧谨慎:“……好吧。那就去河边,长话短说。”
李慧娟心中狂喜,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好,好,我们快点。”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村口小河的方向走去。
李慧娟落后几步,看着前面宋朝辉高大的背影,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化雪天的河边,果然如她所料,寒风凛冽,比村里其他地方更冷上几分。
河面大部分覆盖着灰白色的冰层,但靠近村民们日常取水、洗衣的岸边,果然被凿开了一个不大的冰窟窿,
幽暗的河水缓缓流动,冒着丝丝寒气,周围的冰面因为反复踩踏和水的浸润,显得格外湿滑。
四周空旷,只有风声呜咽,不见人影。正是实施计划的好地方。
走到离冰窟窿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宋朝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李慧娟:“李同志,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