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母一大早就起来了,天还没亮透,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蓝。
她在外面压着声音喊了萧知念几声。
萧知念迷迷糊糊地应着:“嗯……起了……” 结果脑袋一沾枕头,又睡了过去。
萧母在灶房煮着水,又炒了一碟咸菜,
这次直接撩起门帘进了小隔间,伸手就掀开了萧知念的被子。
包裹着的温暖瞬间消失,冷风嗖地灌进来,萧知念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不情不愿地嘟囔着爬起来穿衣。
洗漱完毕后,她看外间和院子里都没有萧知栋的身影,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睡懒觉呢?
她立马拐到萧知栋和白松白杨住的那屋,在外面“砰砰”拍门。
“萧知栋!起床了!快起床,要回外公外婆家了!”
屋里,白松和白杨也被吵醒,两人睡眼惺忪,同时把怨气撒向中间那个。
萧知栋受不了两人的“夹攻”,只得举小白旗投降,认命地爬出温暖的被窝。
他披着棉袄打开门,一脸幽怨地看着罪魁祸首。
萧知念看着他那一脸不甘愿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满意地转身走了。
白父也早就起来了,正坐在小桌旁啃着二合面馒头,配着热乎乎的大碴子粥和一碟咸菜。
萧知念也去拿了个二合面馒头啃着,时不时夹点咸菜进嘴里,
吃起来还不错,没有以前知青点李梅他们做的那么喇嗓子。
萧母则忙里忙外,手脚不停,这会儿刚收拾完带回去的东西,正坐在里屋的炕沿上包红包。
这年头的红包,就是用一张红纸仔细地包着,里面通常包个两分钱,大方点的包五分或者一毛,图个吉利。
萧知念凑过去,看着萧母一个红包里放了五分钱,
眼珠一转,故意带着点不满撒娇道,“妈,为什么你不给我们包红包啊?”
“你?你今年都多大年纪了,都可以结婚的年纪了,还要我给你红包啊?”
“就是我们结婚了,也还是你们的孩子呀!
这红包就是长辈的祝福!
而且还应该比您包给其他小孩的数目要大些,这才体现亲疏远近呀!”
萧母被她这番歪理逗得哭笑不得,抬起头嗔道:“想要钱就直说!”
萧知念从善如流地点头,笑得像只小狐狸:“嗯,那我直说了,我也想要红包~”
“你还真敢说!”萧母瞪她。
“不是您让我说的吗?”萧知念眨眨眼,一脸无辜。
萧母没好气地“得得得”
转身又拿出几张红纸,利索地包了几个稍厚实些的红包,
先塞给萧知念一个,然后走出去,递给刚好从屋里出来的萧知栋一个。
这时白松和白杨也穿戴整齐出来了,估计是因为他们在外面这么闹腾,他们想睡也睡不成了。
只不过兄弟俩都没想到起来第一件事竟是有红包拿这样的好事,两人都有些惊喜。
“谢谢妈!”几人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萧母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没多说什么,又回屋里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
给爸妈纳的千层底布鞋、织的毛线围巾也是一人一条,
还有路上吃的干粮,几个二合面馒头和煮鸡蛋。
路远,万一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临走前嘱咐白松白杨,好好呆在家,别闯祸。
两兄弟对视一眼,合着萧母是把他们当小孩了?
不过两人还是应了一声。
一切准备妥当,四人围上厚厚的围巾,戴好帽子,
裹得严严实实,迎着清晨的寒气就出门了。
他们要先步行去汽车站,搭最早一班车到镇上,
然后再转乘牛车,才能回到萧母心里也是一直记挂着的娘家村里。
清晨的汽车站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拎着大包小包走亲戚的。
萧母熟门熟路地买了票,很幸运,班车早早已经进停靠在汽车站,不用等那么久。
只不过带着三人挤上了开往镇上的班车。
车厢里混杂着烟草和各种行李的气味,
萧知念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枯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木,思绪有些飘远。
大约一个多小时,车子晃晃悠悠地到了镇上的终点站。
四人下了车,萧母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带着他们朝镇子西头的牛车集散点走去。
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牛车,车把式们揣着手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着凑够一车人。
见萧母一行人过来,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戴着破旧棉帽的老汉站起身,脸上堆起朴实的笑容:“大妹子,去哪村啊?”
“去靠山屯,赵老栓家。”萧母答道。
“哎呦,是老栓叔家的闺女回来啦?快上车快上车,这就差两三个人就能走了!”老汉热情地招呼着。
牛车是用木板简单拼成的,上面铺了些干草。
四人把行李放好,挨着坐在车板上。
又等了一刻钟,凑够了七八个人,老汉一挥鞭子,老黄牛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牛车发出“嘎吱嘎吱”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
速度慢得让人心焦,但视野却开阔了许多。
同车的除了他们,还有两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一个拎着鸡笼的老太太,以及一个穿着半新中山装、看起来像是公社干部的中年男人。
车子走起来,寒风就更明显了,虽然围巾裹得严实,但鼻子和脸颊还是被冻得生疼。
萧母把给外婆织的围巾拿出来,非让萧知念再围上一层。
“这大冷天的,还是闺女知道疼人,回娘家看爹妈。”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笑着搭话,她怀里的孩子被裹得像个小粽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萧母笑了笑:“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过年肯定得回来看看。”
“是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能常回来看看就不错了。”
那妇女感叹道,“俺也是,嫁到隔壁镇,一年也就回来两三趟。”
“你这还算好的,路近。
俺娘家在更里头的大山坳,回去一趟得走一天山路,一年能回去一趟就烧高香了。”
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闻言,推了推眼镜,开口道,
“所以说啊,还是要发展交通,要修路!
路通了,经济才能活,大家走亲访友也方便。
公社现在就在规划,争取明年能把通往几个大村的机耕路修起来。”
“那敢情好!”车把式老汉回头插话,“真要修了路,以后拉个货也省劲儿。”
萧知念安静地听着,这是最真实的七十年代农村缩影,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
她看着路两旁低矮的土坯房和偶尔跑过的穿着打补丁棉袄的孩子,心里对即将见到的“外婆家”有了更具体的想象。
牛车慢悠悠地晃着,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林地,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
“看见那片山没?翻过那个山梁,再走五六里地,就到靠山屯了。
你外公家就在屯子东头,门口有棵大槐树,好认得很。”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激动,眼神也亮了几分。
牛车继续在颠簸的土路上前行,离靠山屯越来越近。
在这个质朴而艰难的时代,血缘和乡情,或许是最温暖厚重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