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沪市老式石库门窄小的窗棂,斜斜地切进逼仄的堂屋。
萧母端着一碟刚温好的醋,脚步放得极轻,走到最里间那扇褪色的蓝布帘前,手指刚要触碰到微凉的布料,又悄悄缩了回来。
布帘没拉严,留着一道指宽的缝。
她顺着缝隙望进去,小女儿萧知念和衣躺在床上,身上还裹着从北方带来的厚棉袄,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洗得发白的枕头上,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还带着旅途的疲惫。
萧母心里一软。
从东北到沪市,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硬座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孩子回来后硬是没喊过一句累。
她原本是想着知念刚回来,定是饿坏了,特意煮了白菜猪肉馅饺子,可此刻看着女儿沉睡的模样,那点想叫醒她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这孩子,”萧母轻声念叨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碟沿,
心里琢磨着,累成这样,要不……让她再睡会儿……
可转念一想,火车上的吃食肯定都是干粮馍馍对付的,胃里肯定空得慌。
饺子放久了会坨,凉了吃还伤胃。
她在布帘外站了足足有三分钟,最终还是轻轻掀开了布帘,走到床边。
“知念,知念?”萧母的声音放得又柔又轻,见女儿没反应,才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醒醒,先起来吃点饺子再睡,妈给你煮了饺子,肉馅的。”
萧知念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还有些模糊。
土灰色的墙壁、挂在墙上的旧日历、以及萧母熟悉的脸庞,都像是蒙着一层雾。
她愣了足足两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在颠簸的火车上了,而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沪市的家。
“妈……”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慢吞吞地坐起来,身上的棉袄因为睡姿皱在了一起。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着眼睛,像只没睡醒的小猫,乖乖地跟在萧母身后走出了房间。
堂屋的八仙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正冒着白气。
萧知念走到桌边,拿起架子上的搪瓷盆,从暖水壶里兑了些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洗了把脸。
等她坐回桌边时,萧知栋已经端着碗吃得正香,碗里的饺子已经下去了大半。
他抬头看了萧知念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醒了?快吃,妈包的饺子超香。”
萧知念其实早就饿了。
三天火车上的吃食寡淡无味,此刻看着碗里的饺子,汤色清亮不浓郁,一个个圆鼓鼓的,皮薄得能隐约看见里面粉嫩的肉馅,热气裹着肉香和白菜的清甜扑面而来,看得她瞬间食欲大开。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嗷呜”一口就咬掉了半只。
滚烫的汤汁在嘴里散开,猪肉的鲜香和白菜的清爽完美融合,萧母调的馅料咸淡正好,带着一点点姜末的辛辣,驱散了旅途的寒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萧母坐在一旁,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
她的手艺向来不错,即便是最简单的白菜猪肉馅,也能做得让人回味无穷。
萧知念吃得满心满足,不一会儿就把碗里的饺子吃了个七七八八。可火车上饿久了,胃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吃到最后,碗里还剩了三个饺子,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放下筷子,揉了揉鼓起来的肚子,有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萧知栋早就注意到了,他放下自己的空碗,拿起萧知念的碗,一点也不嫌弃,夹起剩下的饺子就往嘴里送,含糊地说:“浪费啥,我帮你吃了。”
萧知念看着他吃完,留下一句“记得把碗洗了”,就起身拍拍屁股,掀开布帘回了房间,准备继续补觉。
她刚躺到床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萧母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知念,记得把衣服脱了再睡,穿着棉袄睡容易着凉!”
“知道啦——”萧知念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认命地坐起来,把厚重的棉袄和里面的毛衣一股脑扒拉掉,扔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迅速钻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暖乎乎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显然是萧母提前拿出去晒过的。
她窝在被子里,看着这小小的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掉漆的柜子和一张旧书桌,却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床单的边角都叠得平平整整。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次回来得急,萧母肯定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这个房间了。
一股暖意从心底慢慢升起,说没有一点感动肯定是假的。
她翻了个身,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就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堂屋里传来萧母和萧知栋的说话声。
萧知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一到堂屋,她就看见萧母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柜面,萧知栋则在一旁搬一个沉重的木箱子。
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洗洗涮涮、打扫屋子,白家自然也不例外。
“我来帮你们。”萧知念挽起袖子,主动加入了打扫的队伍。
原本只有萧母和萧知栋两个人的“清扫大军”,因为她的加入,算是添了一名猛将。
萧母见状,也不跟她客气,指挥着姐弟俩:“知栋,你跟你姐把书桌和衣柜搬到院子里去,我先把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扫干净。”
说着,她拿起一把新扫帚,接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踮着脚开始清扫天花板的角落。
那些柜子看着不大,搬起来却死沉死沉的,里面不知道塞了多少旧东西。
萧知念和萧知栋两人齐心协力,憋得满脸通红,才好不容易把家具都搬到了院子里。
两人累得瘫坐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母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赶忙放下扫帚,对两人说:“行了行了,先歇会儿,我去厨房烧饭,你们等会再干点别的。”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向了厨房,留下姐弟俩瘫软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