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村的冬日,铅灰色的天空把日光压得稀薄,连风都裹着冰碴子往人骨缝里钻。
可再冷的天,也冻不住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王铁生和李寡妇那点事,像长了翅膀的风,刮得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着议论的火星子。
萧知念揣着手,踩着土路往胖婶家去。平日里她虽靠着空间囤了满仓库的水灵灵的蔬菜水果,可这些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连洗根葱都得关着门。
所以比起守着空屋子发呆,闲下来时她更愿意跑去找林丽跟陈小凤,或者去胖婶家串门。
胖婶是个心热的,平日里就爱拉着邻里唠嗑。
“萧知青来啦?快进屋,刚烧了炕,暖和!”胖婶的大嗓门隔着门板传出来,带着热气的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混着柴火气和红薯香的暖风吹得萧知念打了个哆嗦。
屋里光线暗,炕桌上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剩着小半块烤红薯,外皮焦黑,里头的瓤却透着蜜糖似的红。
萧知念刚在炕沿坐下,就见胖婶从灶房端来碗热水,又把烤红薯往她跟前推了推:“吃,刚烤好的,甜得很。”
她刚咬了一口,门外就传来了赵大娘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嗒嗒”声——那是赵大娘纳鞋底的线绳挂在裤腰上,走路时来回晃荡蹭出来的响。
“他婶子,在家呢?”赵大娘掀开门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一屁股坐在炕对面的杌子上,压低了声音却又故意让俩人都听见,“刚从东头回来,你猜咋着?张老栓家的跟我说,其实她早就看见过王铁生跟李寡妇在一起的好事了!”
胖婶眼睛一亮,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在哪儿看见的?他俩就这么光天化日的?”
“光天化日倒没有,”赵大娘往灶房方向瞥了一眼,像是怕被人听见,声音压得更低了,
“就在村西头那片荒草地里!张老栓家的去拾柴,远远就看见俩人影裹在一堆,那草都压平了一片!”
“张老栓家的原话咋说的?‘那王铁生也是个没出息的,就那么憋不住?这大冷天的,冻坏了算谁的!’”
萧知念捧着热红薯,小口小口地啃着,没搭话。
她来自后世,网络上真真假假的瓜吃了无数,比这刺激百倍的都见过,这会儿听着,只觉得像听邻里说谁家的鸡丢了似的,平静得很。
可赵大娘的话头才刚起。
她喝了口胖婶递过来的热水,又接着说:“还有呢!前儿个李家嫂子不是去李寡妇家借酱油吗?”
“本来想着李寡妇天天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寻思着接济她点玉米面,结果一进门,你猜着啥?”
“李寡妇正坐在炕桌前吃白面馒头呢!就着咸菜,吃得香着呢!”
“白面馒头?”拔高了声音,又赶紧捂住嘴,
“这年月,谁家不是掺着野菜吃窝头?她哪儿来的白面?指定是王铁生贴补的!王铁生那小子,家里有老婆孩子,还往外头扔钱,真是昏了头!”
“可不是嘛!”赵大娘拍了下大腿,语气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
“要我说,村里头的大婶子小媳妇以后可都得盯紧点,村里出了这么个不害臊的,保不齐还有别人学坏!”
“你说这李寡妇,男人死了没几年,就耐不住寂寞了,传出去,她那俩孩子以后咋抬头做人?”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仿佛亲眼看见了王铁生给李寡妇塞钱票、白面,看见了李寡妇坐在炕上啃馒头。
萧知念默默听着,指尖蹭到了红薯皮上的焦灰——这些话,一半是亲眼见的,一半是添油加醋的,
可到了村里人嘴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每个人都像福尔摩斯,从“哭穷”和“白面馒头”里,推断出了一整套“奸情”的逻辑。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把屋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不好了!李婶子喝农药了——!”
声音是村里的半大孩子狗蛋喊的,带着哭腔,一路从村东头传到村西头。
胖婶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炕上,赵大娘也猛地站起来,脸上的八卦神色瞬间被惊慌取代:“啥?喝农药?这咋就喝农药了?”
萧知念也跟着下了炕,心头莫名一沉。她虽对李婶子没什么印象,可一条人命,就这么被流言逼到了绝路?
三人顾不上穿鞋,趿着棉鞋就往门外跑。村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男女老少都往王铁生家的方向跑,有人一边跑一边喊:“快去叫村长!叫村支书!”
还有人扭头往村北头跑:“我去叫赤脚大夫王叔!”
萧知念跟着胖婶和赵大娘,挤在人群里往王铁生家挪。
王铁生家在村中间,是个低矮的土坯房,这会儿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议论声、惊呼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疼。
“让让!让让!王大夫来了!”人群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年轻汉子架着赤脚大夫王叔,踉踉跄跄地挤了进来。
王叔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个旧药箱,脸涨得通红,显然是被人从热炕头上拽过来的。
众人自动往两边退,让出一条道。
萧知念顺着缝隙往里看,只见土炕上铺着块破席子,李婶子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嘴角挂着白色的泡沫,脸色青得像块冻住的猪肝——那是典型的有机磷中毒的症状。
王大夫几步冲到炕边,蹲下身,先是探了探李婶子的鼻息,又伸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屋里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所有人都盯着王大夫的脸,大气不敢出。
“还有救!”王大夫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快!找个大瓦盆,舀半盆粪水,再兑点凉水!快!”
“粪水?”人群里有人惊呼,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可这时候没人敢耽搁,几个年轻媳妇立刻转身往院外跑,没一会儿就端着个黑黢黢的瓦盆回来,里面装着浑浊的粪水,还没靠近,一股刺鼻的臭味就飘了过来,好些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甚至有人往后退了几步。
王大夫不管这些,接过瓦盆,又让人按住李婶子的肩膀,捏开她的嘴,舀了一勺粪水就往里面灌。
李婶子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身体不停抽搐,可王大夫硬是一勺接一勺地灌,直到半盆粪水见了底。
没过多久,李婶子突然“哇”的一声,猛地吐了起来,黑色的呕吐物带着浓烈的臭味,溅在破席子上,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有人甚至当场干呕起来。
“快!找辆牛车,送镇上医院!”王大夫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声喊道,“这只是催吐,能不能活,还得看医院!”
村里的牛车很快就准备好了,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把李婶子抬到铺着干草的牛车上。
有人找了件厚棉袄盖在她身上,又开始张罗着谁跟着去镇上——毕竟路上得有人照看,到了医院也得有人跑腿。王铁生作为李婶子的丈夫,理应陪在身边。
“王铁生呢?”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李婶子都这样了,王铁生咋没在这呢?他娘们都喝药了,他上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