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是顾星澜意识最后捕捉到的、属于那个世界的声音。
冰冷,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弹头旋转着撕裂肌肉、击碎骨骼、最终停留在她体内的恐怖轨迹。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冷湿滑的船舷上。
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前那件因为连日考古作业而沾了些许泥渍的白大褂,正被迅速晕开的猩红所浸染,那红色浓稠而刺目,像一朵在绝望中骤然绽放的、邪恶而艳丽的花。
视野开始摇晃、模糊。耳边是嘈杂的、用各种语言发出的怒吼和叫骂,还有零星的、让她心脏抽搐的枪声。对面那些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贪婪而疯狂眼睛的歹徒,在公海赌船摇曳不定的惨白灯光下,扭曲得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
他们争夺的焦点,是那卷她拼死从深海沉船打捞现场带出来的战国帛书。丝帛古旧,其上以鸟虫篆书写的文字蕴含着可能颠覆历史的秘密。
作为团队里最年轻、却最具天赋的考古专家,在遭遇这伙装备精良的境外文物走私队突袭时,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这卷无价之宝紧紧护在了怀里。
换来的,不是嘉奖,不是幸存,而是来自背后——她曾无比信任的、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副手射出的、冰冷无情的子弹。
“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血沫从唇角溢出。
身体的力量被迅速抽空,她软软地向下滑倒。一直死死攥在手中的战国帛书随之脱手,在空中展开一个绝望的弧度。
几滴从她伤口喷溅出的、尚带着体温的滚烫血珠,恰好落在了帛书一角,一枚镶嵌其上、常年被淤泥覆盖而毫不起眼的褐色古珠表面。
“嗡——”
那古珠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只有顾星澜濒死的灵魂才能感知到的、来自远古的低吟。一道微不可查的褐色光晕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命运的涟漪。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冰冷的海风像是最后的挽歌,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
“啊——!”
顾星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胸口处仿佛还残留着被子弹撕裂、灼烧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
入眼的不再是公海赌船那冰冷、压抑、充满了血腥和咸腥海风味的金属舱壁,而是熟悉的、贴着淡蓝色星空渐变壁纸的墙面。窗外,晨曦微露,柔和的天光透过印着小碎花的薄纱窗帘,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楼下传来早起买早餐的室友隐隐约约的、充满活力的谈笑声,夹杂着食堂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包子香气。
这里是……她的大学宿舍?
京大考古系,女生宿舍,3栋507。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在朦胧的晨光中反复观看。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充满了十八岁少女应有的青春与活力,没有常年拿着手铲、毛刷清理文物留下的薄茧,更没有沾染上半分硝烟与血迹。
不是幻觉?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床铺,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踉跄着冲到书桌前的穿衣镜旁。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青涩的脸庞。眉眼间还带着刚脱离高中生涯不久的稚嫩,皮肤光滑紧致,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恐而瞪大了双眼,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不是那个在考古界凭借数项重大发现崭露头角、最终却惨死于背叛与贪婪之下的二十五岁顾星澜。
分明是她十八岁刚上大一的模样!
她……重生了?
回到了七年前,一切悲剧都尚未开始的时候!那些阴谋,那些背叛,那些针对国宝的觊觎和杀戮,此刻还潜藏在未知的阴影里。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思考,狂喜、茫然、后怕、以及刻骨铭心的仇恨,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中疯狂交织、翻涌。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证实着这不是濒死前的幻梦,而是触手可及的、失而复得的现实。
就在这时,右手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却绝不容忽视的温热悸动。
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只见白皙的掌心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小米粒大小的褐色小痣。它颜色深沉,像是嵌入肌肤的一粒沙砾,又像是某个古老而神秘的烙印,静静地躺在生命线和智慧线的交汇之处。
顾星澜心中一动,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颗痣。
她仿佛瞬间脱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宿舍,感官无限向下延伸,“触摸”到了脚下大地深处那沉睡的、厚重而磅礴的力量。那是一种沉稳、坚实、包容一切又蕴藏着无穷生机的脉动。甚至连书桌上那盆室友养的多肉植物,花盆里那些普通的泥土,都在她意念扫过的瞬间,传递来一种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亲和感,土壤颗粒似乎在她无形的牵引下,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土系异能?
是那枚染了她鲜血的、来自战国帛书的古珠带来的力量?
前世死亡的冰冷与绝望,与此刻掌心的温热和体内涌动的、与大地相连的奇异力量形成鲜明对比。顾星澜缓缓握紧手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那双曾经只闪烁着对古老文明纯粹好奇与炽热探索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冰冷而决绝的火焰悄然燃起,取代了曾经的澄澈,那是一种历经生死、洞悉人性之恶后才有的坚韧与锋芒。
文物不说话,那就由她来诉说它们的价值和历史。
仇人不说话,那就由她来……亲手为他们挑选墓穴,用这大地之力,将他们彻底埋葬!
“轰——!!!”
就在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之际,宿舍楼外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桌上的水杯哐当作响,窗户玻璃发出嗡嗡的震颤声!紧接着,是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轰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人群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怎么回事?!”
“地震了吗?快跑啊!”
“不对!不是地震!是那边,地铁三号线施工那边!好像塌了!快看浓烟!”
隔壁宿舍传来女生们惊慌的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地铁塌方?!
顾星澜的心脏猛地一缩,一段尘封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前世的大一刚开学不久,学校附近的地铁三号线延伸段施工现场,确实发生过一起严重的支护结构失效导致的大面积塌方事故,造成了多人伤亡,当时还上了新闻头条,学校也因此加强了安全教育和心理疏导。
时间,地点,完全吻合!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睡衣,她随手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匆匆套上,穿着拖鞋就猛地拉开了宿舍门,汇入了惊慌失措、正向楼下涌去的人流。
然而,与周围争相逃离宿舍楼、奔向空旷地带的人群不同,顾星澜在冲下楼后,毫不犹豫地逆着人流,朝着事故发生的方向,拔足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嗒的声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那颗褐色小痣,在奔跑中散发着持续不断、越来越清晰的热量,仿佛一颗苏醒的心脏,正在与脚下深处那片失控的、躁动不安的泥土相互呼应,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