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在黑暗的荒野中，没命地狂奔。
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在崎岖的山林间穿行。脚下的碎石和荆棘，划破了他的鞋子和裤腿，留下了一道道血口子，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身后。
秦军的追捕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支冷箭，从黑暗中射来，刺穿他的后心。
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忘记了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他才敢稍稍停下来，躲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他怀里，那份帛书和一小包从“特供口粮包”里拿出来的样品，被他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贴身放著。这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唯一的活命希望。
稍微缓过劲来，他又不敢多做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着楚军的防线摸去。
一路上，他风餐露宿，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啃几口自己带的干粮。整个人变得又脏又臭，形容枯藁，跟个野人没什么两样。
这副凄惨的模样，倒是让他更像一个真正的逃犯了。
两天后，当他终于看到远处楚军的旗帜时，紧绷的神经一松，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斯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周围是几个手持戈矛，一脸警惕的楚军士兵。
“醒了？”一个听起来像是军官的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防线的外面？”
李斯挣扎着坐起身，装出一副虚弱又惶恐的样子。
“我我是从秦营那边，逃过来的。”
“秦营的？”那军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奸细？”
“不！不！我不是奸手！”李斯连忙摆手，急切地说道：“我是被逼无奈，才来投奔大楚的！我有重要的军情，要禀报项燕大将军！”
“重要的军情？”那军官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看起来像乞丐一样的家伙？”
“我我以前，是秦军的军需官！”李斯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我叫李斯！我手里有秦军最新的秘密武器的配方！”
军需官？秘密武器？
那军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将信将疑的神色。
他上下打量了李斯一番，虽然这人现在狼狈不堪，但言谈举止间，确实不像普通的士卒。
“把他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军官挥了挥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李斯经历了这辈子，最严酷的审讯。
楚军的将领，轮番上阵，用尽了各种方法，盘问他每一个细节。
你叫什么？在秦军担任何职？为什么叛逃？你的上司是谁？秦军的布防如何？兵力多少？主将王翦有什么动向？
李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顾明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了顾明如何“仗势欺人”，如何“公报私仇”，把自己这个“功勋卓著”的军需官，贬为烧火杂役。
他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讲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当他说到自己是如何在深夜，“偷”走顾明视若珍宝的“特供口粮包”和“绝密配方”，又是如何被秦军追杀，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时，更是把一个被逼上梁山的悲情英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审问的楚将，听完之后，面面相觑。
这个故事，听起来，逻辑上没什么大的漏洞。
而且，他们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听说过秦军最近是来了一个姓顾的年轻高官，负责后勤，手段很是厉害。
“你说你有秦军新式军粮的配方？”一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将军，沉声问道，“东西呢？”
“在在我身上。”李斯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油布包。
他先是拿出那一小包“特供口粮包”的样品，递了过去。
“将军请看，这就是秦军的新式军粮。只需要一小包，就能让一个士兵，一天都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我带来的这批，还是效果更好的‘特供版’！”
那将军接过样品，打开闻了闻，又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尝了尝。
味道，确实不错。香甜酥脆，还带着一股肉香。
“配方呢？”
李斯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帛书，呈了上去。
将军接过帛书，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用秦国小篆，写满了各种材料的配比和制作流程。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份极其复杂的工艺配方。
事情太大，他不敢做主，立刻拿着东西，去向大将军项燕汇报。
中军大帐内。
楚国大将军项燕，看着桌上的那份样品和帛书，眉头，紧紧地皱着。
项燕年过五旬，身经百战，是整个楚国，擎天柱一般的存在。他与王翦，是几十年的老对手了，深知对方的用兵之道，稳如泰山，滴水不漏。
一个秦国的军需官，带着如此重要的东西，叛逃过来？
这事，处处都透著古怪。
“大将军，那李斯还在外面候着。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作伪。他对秦军内部的许多情况，都了如指掌，与我们掌握的情报，基本都能对上。”刚才审问的将军，在一旁说道。
“对得上，才更可疑。”项燕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王翦治军，何其森严。一个军需官，能知道这么多核心机密？还能如此轻易地，就带着东西逃出来？这不合常理。”
“会不会是，那个新来的顾副使，是个年轻人，立功心切，手段又太过酷烈，激起了兵变？”另一位将领猜测道。
项燕沉吟不语。
他拿起那块压缩饼干，仔细地端详著。
前段时间，落凤坡伏击的失败，让他知道了秦军有这种新式军粮的存在。他也确实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搞到样品和配方。
现在，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上门来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会不会是王翦和那个姓顾的小子，给他设下的一个陷阱？
可是，如果这是陷阱，那陷阱又在哪里呢？
送一份假的配方过来？这毫无意义。只要一试，真假立辨。
难道这东西有毒？
项燕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太现实。什么样的毒，能逃过军中这么多医官的检验？而且，秦军自己不也在大规模使用吗？总不能是王翦想连自己的军队，一起毒死吧？
“来人。”项燕沉思了许久，终于开口。
“大将军！”
“传令下去，找十个最健壮的死囚，让他们，把这份样品，全部吃下去。”
“再派人，立刻按照这份配方，连夜赶制出一批。记住，每一个步骤，都要严格遵照配方上来！做出来之后，再找一百个死囚，让他们连续吃三天！”
“我要亲眼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神奇。还有，吃了之后，到底会不会有别的问题！”
项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表象迷惑的人。
是真是假，是蜜糖还是毒药，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倒要看看，王翦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