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烛火通明。
嬴政坐在案后,面前的竹简堆积如山。
夜已深,殿外传来宦官细碎的脚步声。
“王上,长公子扶苏求见。”
嬴政批阅奏章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扶苏?
这个时辰跑来,有什么事。
“让他进来。”
扶苏快步走进大殿,宽大的衣袖拂过冰冷的地面,他走到殿中,恭敬地跪下。
“儿臣,拜见父王。”
“起来说话。”嬴政头也未抬。
“父王日夜操劳,还请保重龙体。”扶苏站起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忧色。
“有事说事。”嬴政的语气平淡。
扶苏深吸一口气。
“儿臣听闻,父王已定下李信将军为帅,不日将起兵二十万,南下伐楚?”
“是又如何。”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父王,儿臣以为,不妥。”
“我大秦刚刚攻灭魏国,将士们浴血奋战,正是人困马乏之际。此时不加休整,再兴大战,恐有不妥。”
“况且,连年征战,国库已不充盈。儿臣听闻,如今咸阳米价已涨至百钱一石,百姓生计已然艰难。若再起二十万大军的消耗,恐怕”
“住口!”
嬴政猛地一拍案几,竹简散落一地。
他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兵疲将乏?国库空虚?百姓艰难?”
嬴政站起身,一步步从王阶上走下,逼人的气势让扶苏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些话,是哪个腐儒教你的!?”
“你整日与那些酸腐文人混在一起,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大秦以军功立国,以耕战为本!每一寸疆土,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每一次征伐,都是为了让我大秦的黑水龙旗插遍天下!”
“你懂什么叫做法吗!”
嬴政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如同惊雷。
“你只看到将士疲惫,却看不到他们对军功的渴望!”
“你只看到国库消耗,却看不到灭楚之后,那数千里的沃土和百万的人口!”
他走到扶苏面前,俯视著自己这个脸色发白的长子。
“寡人倒是忘了。”
嬴政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
“你的母亲,是楚人。”
“你身上,流着一半楚人的血。”
扶苏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父,父王儿臣没有”
“你没有?”嬴政冷笑一声,“你过问米价,体恤百姓,是想告诉寡人,你比寡人更懂治国?还是想借此,在民间为你自己博一个仁德的好名声?”
“你想干什么?扶苏!”
“你想参议朝政吗!”
“儿臣儿臣不敢”扶苏的嘴唇哆嗦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滚!”
嬴政不想再看到他这副模样。2芭墈书徃 耕新蕞哙
“滚回你的馆阁去!闭门思过!”
“传寡人旨意,让李斯,亲自去教教长公子,什么才是我大秦的立国之本!”
扶苏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泪水决堤。
两名宫人匆忙上前,将失魂落魄的公子扶苏搀扶了出去。
大殿恢复了死寂。
嬴政胸口剧烈起伏,怒气还未消散。
突然,一阵剧烈的耳鸣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他闷哼一声,用手死死按住胃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道身影到他身边。
是赵高。
“王上息怒,龙体为重啊。”赵高的声音轻柔。
他没有多劝,只是默默地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汤。
“长公子也是一片孝心,只是年轻,见识浅薄了些,王上莫要与他置气。”
嬴政端起陶杯,辛辣中带着一股香甜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饮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腹部的绞痛也缓和了些许。
“此物,是‘天下第一甜’的红糖姜母茶。”
赵高躬著身子,谄媚地应道:“王上圣明。”
“正是那家铺子所出,近来在咸阳坊间卖得极火。”
“奴婢听闻此物能温养肠胃,便自作主张,为王上备下了一些。”
赵高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著嬴政的反应。
“奴婢还听说,那店家为招揽生意,想出了些新奇的点子。”
“又是每日免费送食,又是设了抽奖的彩头,言说运气好的,能用百钱博回三百钱。”
赵高撇了撇嘴,语气里透著一股轻蔑。
“不过是利用黔首贪图小利的鄙性,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伎俩罢了。”
嬴政放下了陶杯。
“伎俩?”
“赵高。”
“奴婢在。”
“寡人问你,他可有强买强卖?”
“未曾听闻。”
“他可有以次充好,欺瞒顾客?”
“那红糖确实是好物,风味独特,不曾有假。”赵高老实回答。
“那便是了。”
嬴政转过身,重新走向王阶。
“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凭本事赚钱,何来上不得台面一说?”
“黔首百姓得了实惠,他也赚得盆满钵满。”
嬴政在王座上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著殿中的宦官。
“你一介寺人,连自己的根都保不住,又有何资格,去轻贱一个凭双手营生的商贾?”
“奴婢奴婢该死!”
赵高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著冰凉的地面。
“奴婢失言,请王上恕罪!”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下去。”
嬴政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诺。”
赵高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
直到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道令他窒息的威压,他才敢直起身。
他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快步走着。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屏退了左右。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和煦恭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鸷。
他走到案几边,拿起一只空陶杯。
那是刚才嬴政用过的。
杯中还残留着红糖姜母茶的余温与香气。
他将杯子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王上,很喜欢这糖的味道。
赵高握著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片刻之后,他松开手。
脸上的阴鸷之色尽数敛去,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
“天下第一甜”的后厨里,顾明赤著上身,正襟危坐。
在他的面前,摊开放著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这些银针在油灯的照耀下,闪烁著幽微的寒光。
《青囊书》的知识已经刻入他的脑海,但他明白,理论终归是理论。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医术,尤其是针灸之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想要真正掌握这门神技,必须亲手实践。
可他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来练手,万一扎出个好歹,那乐子就大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拿自己当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