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佖与潘金莲缓步走下楼梯。
清晨的酒楼大堂,已有几个熟客在吃早酒,跑堂的小二忙着擦拭桌椅。
蹲在醉仙楼门口台阶下的郓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对往来行人漠不关心,只死死盯着酒馆大门。
他臂弯里挎著的一个柳条筐,里面都是水果。上面是好的,下面的已经快烂掉了。
他近来生意惨淡,这一筐货若再卖不出去,只怕真要全都烂在家里,血本无归。走投无路之下,他便盯上了阳谷县公认财力最厚,又素有宽厚之名的赵佖。
他在此已连续蹲守了两日,却连赵佖的影子都没见到。
有王进在,酒楼二楼他自然不敢闯。心中焦急万分,便琢磨出了一个歪主意。
他故意扯著嗓子,朝着二楼方向高声叫卖。
他盘算得很精明。
无论赵佖是真宽厚还是假仁义,既然担了这个名声,就必然看重脸面。
自己这般吵闹,就算搅了对方清梦,对方为了维持形象,也不好当面发作。
只要能把赵佖引出来,面对自己这个“可怜人”,他自有办法用言语挤兑,逼他买下这筐果子。
此刻,见赵佖果然被潘金莲搀扶著走了出来,郓哥心头一阵狂喜,自以为得计。
他连忙弓著腰,小步快跑上前,声音放低了几分,显得格外可怜。
“赵大官人,赵大娘子,行行好,买些鲜果吧!都是今早刚摘的,水灵着呢!”
潘金莲看着他那副样子,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悦。
“这才什么时辰?便在人家门前如此喧哗,搅扰官人清净,是何道理?”
郓哥立刻装出一副惶恐模样,连连作揖。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饶了大官人休息,实在该死!”
随即,他又换上那副苦瓜脸,哀声道:“小人实在是没法子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一筐果子再卖不出去,小人只怕要饿死街头了!”
“都说赵大官人和大娘子最是宽厚仗义,怜贫惜弱,小人才敢壮著胆子在此叫卖。”
“大娘子,您就行行好,买一些吧!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潘金莲到底心软,见他说的凄惨,又见那筐上层的果子确实光鲜,便侧头对赵佖轻声道:“官人,要不我们就都买下吧?价钱想必也不贵,酒楼里平日也需要果子待客。”
赵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娘子心善是好事。不过,咱家酒楼能在阳谷县立足,靠的便是‘品质’二字。是好是坏,总得先验验货色。”
郓哥一听赵佖要验货,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暗喜。
他自信自己的布置天衣无缝,忙将柳条筐往前递了递,特意将铺着鲜亮绿叶的那一面朝向潘金莲,殷勤道:“大娘子您看,果子个个都好!您替大官人挑一个尝尝?保准甜掉牙!”
潘金莲不疑有他,纤手便伸向了筐沿,眼看就要触到最上面那个又大又白的梨子。
郓哥心中窃喜,几乎要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赵佖却仿佛无意般,淡淡开口提醒:“娘子,取下面的尝尝看。”
郓哥浑身一僵。
这瞎子怎地如此心细?!
他强压住心中慌乱,不等潘金莲动作,抢先一步开口,语速极快。
“下面的果子品相差些,不是卖给大官人的!”
“您若要上面的,下面的我白送!”
他眼珠一转,又使出挟持的手段,故作诚恳道:“当然,大官人若是心善,下面的果子也赏些本钱,小人一定走街串巷,到处宣扬您二位仗义疏财的恩德!”
潘金莲听到这里,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些时日子在酒楼历练,她也品出郓哥这话里的挟持意味。
她不理郓哥,径直从筐底摸出一个果子。
果然已带了些腐坏的斑痕。
潘金莲怒斥道:“这种果子,你还有脸面要本钱?”
郓哥这种人,最是刁滑,见软的不行,立刻把心一横,耍起无赖。
他猛地将果筐往地上一顿,自己则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对着渐渐多起来的行人放声干嚎起来。
“大家都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赵大官人家的娘子欺负我们穷苦人啊!”
他声音凄厉,指著潘金莲,涕泪横流,演技十足。
“我好心说了,坏果不卖,好果您买,坏果我白送!”
“您不买便罢,为何专挑我筐底的坏果子,硬说我的果子全是坏的,要压我的价啊!这一整筐果子,您就只给五贯钱?这与明抢有何分别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潘金莲被他这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无赖行径,惊得目瞪口呆。
她何曾经历过这般阵仗?
一时之间,又气又急,眼圈瞬间就红了、
赵佖感受到她扶著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小手一片冰凉。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莫慌,沉住气。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我来给你出气!”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和手掌传来的温度,潘金莲的心便安定下来。
是了,有自己的官人在,什么风浪应付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地上撒泼的郓哥。
赵佖面向郓哥,声音带着寒意:“你真当没人见证么?你只顾著街上行人,却忘了,我酒楼里的客人,早将你我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先前故意提高声量与郓哥对答,就是为了此刻!
赵佖话音刚落,酒楼里早有几个目睹全程的熟客按捺不住怒火,走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方才还有些将信将疑的人,此刻也彻底明白过来,纷纷对着郓哥指指点点,唾弃之声不绝于耳。
“呸!小小年纪,心思这般歹毒!”
“竟敢讹诈赵大官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送他去见官!”
郓哥见形势急转直下,顿时慌了神。
他瞅准人群中的一个缝隙,也顾不上一地的果子了,猫著腰就想钻出去溜走。
岂料刚钻出半个身子,后衣领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整个人被提溜回来。
正是武松巡街经过,特来向赵佖问安,恰巧撞个正著。
“好小子,敢来我哥哥门前撒野!”
郓哥抬头一看是武松,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他哭嚎道:“果子果子我不要了!全送给赵大官人!求大官人饶命啊!”
赵佖冷笑一声:“这筐果子,还是留着你蹲大狱时,慢慢享用吧。”
武松大笑几声,随手一甩,便将郓哥掼在地上。
早有随行的两个士兵上前,铁链一套,拖死狗般押往县衙大牢。
武松这才整了整衣襟,上前抱拳:“哥哥!”
赵佖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拍了拍武松结实的臂膀:“来的正好!走,随我进店,好好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