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药液顺着针管推入颈侧静脉的瞬间，赵治岐浑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凝固，那股寒凉没等他反应，便已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里钻。
他本以为这只是沉曦月色厉内荏的恐吓。
沉家这个一向把隐忍刻进骨子里的私生女，怎么敢真的赌上一切动真格？
可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便炸开了，象是有无数根细针顺着他的血管游走，扎得赵治岐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后颈的筋都绷得发紧。
赵治岐脸上的假笑彻底碎裂，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眼底压着的狰狞和戾气再也藏不住。
他死死盯着沉曦月，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连呼吸里都裹着股腥甜的怒意。
“沉曦月，你怎么敢！”声音因剧痛和震怒变得嘶哑，却没敢有太大动作。
针尖还牢牢抵在赵治岐颈侧，只要沉曦月指尖再稍一用力，针管里馀下的药液便会尽数灌进他的血管。
赵治岐的目光扫过沉曦月紧绷的侧脸，见她所有注意力都锁在针管与自己脖颈的接触点上，她的眼睫微垂，恰好让视线被他的肩头挡得严严实实。
赵治岐嘴角倏地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右手不动声色地缩进白大褂袖口，指尖在布料下摸到那枚棱角分明的微型遥控器，指腹按在冰凉的按键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塑料外壳捏变形。
霎时间，走廊里的警示灯一串接一串地亮起来，红色的光通过门缝渗进来，把病房地面照得一块明一块暗。
渡舟山的每间病房窗外都藏着暗哨，是那位为防意外特意布下的。
赵治岐从前只用来收拾骨头硬和失去价值的病人，没想到今日竟要用来对付沉曦月。
他早已在心里盘算好后续应对之法，等子弹击穿沉曦月的头颅，就把温盈袖拖出来，伪装成病人失控袭医，警卫介入，意外致使亲属身亡的现场。
既能除了隐患，又能把自己摘得干净。
沉曦月的神经本就绷到了极致，颈侧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忽然瞥见窗外掠过一道极快的光影，是狙击镜在夕阳下反射的冷光。
紧接着，原本平稳的穿堂风骤然变得急促，裹着一丝金属上膛的细微声响，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刺得她耳尖发麻。
危险的直觉像冰锥般扎进沉曦月脑海，她指尖的力道先一步绷紧，针尖几乎要嵌进赵治岐的皮肤。
“赵治岐，你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吗？”
“我若被射击致死，中枢神经会在瞬间停摆，手部肌肉会因神经失控出现强直收缩。”她顿了顿，声音冷得象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到时候，我手上残存的肌肉张力会全部转化成按压助推器的力道，这管药，会一点不剩地打进你的血管。”
走廊里那片刺目的红突然暗了下去，警示灯毫无预兆地灭了。
沉曦月的目光立刻扫过床头柜上还在反光的药瓶，连眼睫都不敢眨一下，指尖的力道丝毫未松。
“渡舟山名义上是疗养院，实则在非法研制nbo类违禁药，拿这些无辜病人做人体试药，这事要是漏出去，你猜会是什么下场？”
沉曦月的声音不大，却象重锤砸在赵治岐心上，让他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
“蒋斯崇带着红头文档回来，现在香江政府全力推进‘双碳’合作，正是风口浪尖上，各位长官都想分一杯羹。”
沉曦月特意把双碳两个字咬得极重，见赵治岐眉峰紧蹙，眼底掠开一丝锐利的光。
“你背后的人再厉害，总不可能没有政敌吧。非法试药的丑闻，哪怕只漏一点风声，我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会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大。”
她看着赵治岐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到时候就算丑闻能压下去，你背后的人也绝不会饶过你。渡舟山院长的位置，谁坐不是坐？但你这条命，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这些话，沉曦月憋了太久。
从五年前得知温盈袖被强行注射致幻药开始，到今日撞见那个女人绝望的眼神，再到摸到口袋里的那枚针孔摄象头。
她早把渡舟山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只是为了温盈袖的安全，才一直把话咽在肚子里，忍着没发作。
如今被逼到悬崖边，这些话终于能毫无保留地砸出来。
赵治岐的呼吸变得粗重，指尖的遥控器几乎要被捏碎，他没想到沉曦月竟然知道这么多。
非法制药的事绝不能曝光，那位让他稳坐院长之位，无非是看赵治岐听话，若是知道他背地里用病人试药，赵治岐的下场只会比死更难看。
沉曦月不能留。
就在赵治岐不顾后果，准备再次按下遥控器时，病房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护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得象张纸，声音带着哭腔。
“赵、赵院长！不好了！门口门口有人闹事！”
“慌什么？让保安把人赶出去！”赵治岐被打断动作，怒不可遏地转头瞪着护士，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赶、赶不走！”护士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贯，“是蒋斯崇先生！他说他说沉小姐的车被他撞了，要是车主再不出去处理，就要报警了！”
“蒋斯崇？”赵治岐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脸上满是不屑。
“不过是刚回国的毛头小子，渡舟山的地界，还轮不到他来撒野。让他等着，香江警队管不到这里！”语气里的嚣张几乎要溢出来。
话音刚落，一声剧烈的撞击声轰然传来，震得病房窗户嗡嗡作响，连地板都跟着微微震颤。
那是汽车撞硬物的闷响，清淅地从门口方向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赵治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护士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蒋先生说，十分钟内见不到沉小姐，他就直接闯进来了！”
沉曦月盯着赵治岐骤然失色的脸，缓缓松开了捏着针管的手，那颗悬了大半天的心，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托了一下，连指尖的颤斗都缓了半分。
她从未想过，时过五年，蒋斯崇竟又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方式，把她从绝境里拉出来。
赵治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脖颈的刺痛还在蔓延，沉曦月的威胁言犹在耳，窗外的暗哨又因这突发变故不敢贸然行动。
他瞥了眼角落里还在瑟瑟发抖的温盈袖，又想起那位才叮嘱过，这段时间绝不能再生事端，若是真让蒋斯崇闯进来，看到病房里的针管、药瓶，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提杨萱还在重症监护室闹个不停，再惊动那位，他这院长的位置，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赵治岐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最终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她走。”他盯着沉曦月，眼底满是怨毒的狠意，“沉曦月，你给我记着，今天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走到门口时，沉曦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象冰。
“彼此彼此。赵治岐，你再敢动我妈妈，我会把你藏在渡舟山的龌龊事，一件不落地掀到太阳底下。”
赵治岐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他对着门口的马仔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跟上她。盯紧沉曦月的一举一动，有情况立刻汇报。”
马仔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沉曦月刚踏到走廊尽头，霜白的月色就裹着晚风漫过来，把那辆停在老樟树下的红旗l9映得清淅。
哑光黑的车身像块沉定的墨，车窗下的镀铬饰条泛着极淡的冷光，横在她的车旁，车头微微朝内，象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渡舟山门口的阴翳都圈在了外面。
沉曦月的车还在断断续续尖啸，红色事故灯一明一暗地频闪，把地面的碎石子照得忽明忽暗。
可她看着那辆红旗，只觉得先前心里的慌乱竟象被吸进了墨色里，骤然淡了大半，却又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怕他看清自己颈侧的血痕，看清她此刻狼狈又不堪的模样。
蒋斯崇就倚在车门上，双手插在黑色西装裤袋里，西装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利落的腕骨线条。
他没看她，只抬眼扫了眼走廊的方向，眉尾那点不耐像融在月色里，没真的显露出焦躁，可肩线绷得笔直，连靠着车门的姿态都带着股无形的低压。
沉曦月心口微微发烫，却又立刻掐灭了这点暖意，蒋斯崇在香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不过是随手管件闲事，她连坦然接受这份护佑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脚步顿在走廊最后一级台阶上，晚风里的凉意好象突然淡了些，她下意识把羊绒大衣拢紧了些，指腹蹭过布料的纹路，却没太在意掌心的触感。
耳尖被月色浸得发僵，却又莫名透着点热，是想靠近，又怕靠近的窘迫。
沉曦月本该先去看自己撞损的车头，可视线绕来绕去，总是落回那道倚在车门上的身影。
蒋斯崇侧脸的轮廓被月色切得利落，鼻梁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只留薄唇抿着，连呼吸的频率都象带着暖意，硬是把这浸满消毒水味的渡舟山都衬出了几分安稳。
警报声还在响，可沉曦月听着听着，竟觉得那声音远了些，只剩红色事故灯在眼底轻轻晃。
沉曦月终于迈开步，鞋底蹭过台阶的声音轻得象怕惊扰什么，指尖在身侧悄悄蜷了又蜷，先碰了碰衣摆的褶皱，又无意识地蹭过掌心，她想道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怕一开口，就打破这短暂的平静，也怕他轻飘飘一句不过是顺手，便把她这点小心思碾得粉碎。
蒋斯崇的目光先落在沉曦月身后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马仔身上，眉峰一蹙，随即扫过她颈侧的血痕和略显狼狈的衣角，眼底的讥讽瞬间被浓烈的怒意取代。
他声音冷得象冰，字字都裹着讥讽，却又藏着没说出口的担心，“探个病还要人护送，沉小姐这阵仗，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大。”
沉曦月的脚步倏地顿住，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尖掐进掌心。
月色裹着晚风漫在沉曦月身上，她看着蒋斯崇依旧绷直的肩线，看着他眼底未散的怒意，心里又酸又暖，却偏偏没有伸手接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