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坐落在山坳里,背靠青峰岭,前临月牙河,看着是块风水宝地,可老辈人都知道,这地方邪性得很。尤其是村西头的那片芦苇荡,常年飘着一层白雾,不管天晴下雨,都散不去。村里的老人常说,那芦苇荡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活人要是走进去,十有八九会撞邪。
我叫狗剩,打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村里的忌讳在我这儿,跟耳旁风没两样。十八岁那年夏天,我跟邻村的二牛打赌,说我敢半夜穿过芦苇荡,去对岸的山神庙偷一个供果。二牛拍着胸脯说,只要我能办成,就把他爹新买的自行车借我骑一个月。
那时候,一辆自行车可是稀罕物,我心里痒痒得不行,当场就应下了。
临走前,我爹把我拽到屋里,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混小子,是不是嫌命长?那芦苇荡里的东西,能是你惹得起的?”我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压根没当回事。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揣了个手电筒,偷偷溜出了家门。
夜黑得跟墨一样,月牙河的水泛着冷光,芦苇荡里的白雾浓得像米汤,走进去几步,就看不清前后的路了。芦苇秆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手电筒的光在雾里散开,只能照见眼前几米远的地方。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脚下的泥路软乎乎的,时不时还能踩到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发出“咯吱”的声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不紧不慢,像是有人穿着布鞋,跟在我身后。
我心里一紧,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密密麻麻的芦苇秆子在摇晃。
“肯定是风吹的。”我咽了口唾沫,自我安慰道,转身继续往前走。
可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近了,甚至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我又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下,我是真的怕了,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把褂子都浸透了。我不敢再走,转身就往回跑,可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还在芦苇荡里打转,周围的白雾越来越浓,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前面的雾里,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身红衣裳,头发很长,垂到腰际,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喂!你是谁?”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那人影慢慢转过身,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我看见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刺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没有一点神采。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朵白色的野花。
“小哥哥,你要过河吗?”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像是,却听得我浑身发冷。
“我……我走错路了。”我结结巴巴地说,想绕开她往回走。
“别走啊,”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陪我玩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好孤单啊。”
她说着,伸出手就往我胳膊上抓。我看见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盖乌黑乌黑的,像是涂了墨。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推开她,转身就跑。可她的速度快得惊人,轻飘飘地跟在我身后,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小哥哥,别跑啊,陪我玩……”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突然一亮,竟然看见了芦苇荡的出口。我心里一喜,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冲,眼看就要跑出芦苇荡,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手电筒飞了出去,灭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蹲在了我的身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小哥哥,你跑不掉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铜锣声,还有人喊我的名字:“狗剩!狗剩!你在哪儿?”
是我爹的声音!
那红衣女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吓。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然后转身就往芦苇荡深处跑,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白雾里。
我爹带着村里的几个老人赶了过来,看见我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赶紧把我扶了起来。我爹的手里拿着一面铜锣,还有一把桃木剑,身上还披着一件黄布道袍。
“你个混小子,差点就回不来了!”我爹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把我搂进了怀里。
后来我才知道,我偷溜出门没多久,我娘就发现了,赶紧告诉了我爹。我爹知道我肯定是去了芦苇荡,立刻召集了村里的老人,拿着铜锣桃木剑赶了过来。老人们说,那铜锣声是阳刚之气,能驱邪,那红衣女人是芦苇荡里的水鬼,专挑半夜路过的活人下手。
我被爹背回了家,大病了一场,足足躺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天天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个红衣女人的脸,还有她那句“小哥哥,陪我玩”。
病好后,我去了村东头的王半仙家里。王半仙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说我是被水鬼缠上了,阳气受损,要是再晚一步,魂就被勾走了。他给了我一道黄符,让我贴身戴着,还说,以后再也不能靠近芦苇荡。
我把黄符揣在怀里,牢牢记住了王半仙的话。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半夜出门,更不敢靠近村西头的芦苇荡。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加快脚步,连头都不敢回。村里的人见了我,都会打趣说:“狗剩,还敢不敢去芦苇荡偷供果了?”
我总是摇摇头,苦笑一声。
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在芦苇荡里的经历,不是一场梦。那红衣女人冰凉的手指,还有她怨毒的眼神,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村里有人说,在芦苇荡里看见过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提着篮子在雾里走。还有人说,那女人是几十年前淹死在月牙河里的一个姑娘,因为生前被负心汉抛弃,怨气太重,就变成了水鬼,守在芦苇荡里,等着找替身。
我不知道这些说法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有些地方,真的不能乱闯;有些忌讳,真的不能不信。
直到现在,每当夜里听见风吹芦苇的声音,我都会想起那个红衣女人,想起她那句阴魂不散的话。
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