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邙山脚下的吕家村,世代流传着一句老话:迁坟不迁百年坟,动土不动血尸坟。可民国二十四年的初秋,村里的族长吕老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这个规矩。
村里要修引水渠,恰好穿过村西的老坟地,其中最碍事的,就是吕家的祖坟——一座埋了整整一百年的孤坟,坟主人是吕家先祖吕守义。这坟孤零零立在坟地西北角,坟头长满半人高的荒草,墓碑早已风化,字迹模糊不清,唯有坟前那棵歪脖子老榆树,长得枝繁叶茂,枝干扭曲得像是无数只抓向天空的手。
“族长,这坟可动不得啊!”村里的老药铺掌柜吕老三,拽着吕老栓的袖子苦苦劝阻,“这坟埋了百年,早成了养尸地,迁坟必遭报应!当年我爷爷就是想给这坟培土,刚挖一铁锹,就被坟里窜出的黑气缠上,不到半月就暴毙而亡!”
吕老栓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引水渠是全村人的希望,干旱了三年,村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若是不修渠,全村人都得背井离乡。“老三,我知道这坟邪性,可事关全村人的性命,只能冒这个险。”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请了三十里外的马半仙,他精通阴阳之道,有他在,定能保我们平安。”
众人无奈,只能应允。约定迁坟的日子定在农历七月十五,鬼节这天。马半仙特意叮嘱,迁坟必须在午时阳气最盛时动手,日落之前务必安葬完毕,中途不许停顿,不许哭喊,更不许打开棺盖,否则必引邪祟缠身。
七月十五这天,天阴得像泼了墨。午时一到,马半仙穿着道袍,手持桃木剑,在坟前摆上供品,点燃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香烛的青烟刚升起,就被一阵阴风卷走,坟前的荒草疯狂摇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哀嚎。
“动手!”马半仙大喝一声,挥剑斩断坟前的老榆树枝。树枝落地,竟渗出暗红的汁液,像是鲜血一般,看得在场的人浑身发麻。
几个年轻后生握紧铁锹,小心翼翼地开挖。泥土又湿又黏,挖下去不到三尺,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腐臭之气,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不对劲,这土怎么是红的?”一个后生突然惊呼,手里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
众人看去,只见地下的泥土竟泛着暗红色,像是浸透了鲜血。马半仙脸色一变,急忙掏出黄符贴在坟头:“不好!这是血尸坟!先祖死前怨气极重,尸身未腐,早已化作血尸,这下麻烦大了!”
吕老栓心里一沉:“马道长,那现在怎么办?水渠不能不修,坟也不能不迁啊!”
马半仙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要吸入黑气,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打开棺盖!”
后生们强压恐惧,继续开挖。又挖了约莫两尺,一口漆黑的柏木棺材渐渐显露出来。棺材早已腐朽,棺身布满裂痕,裂痕里渗出暗红的黏液,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连泥土都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快,用绳索套住棺材,抬上来!”马半仙大喊。
四个后生用粗壮的麻绳套住棺材四角,合力往上抬。可这口百年老棺,竟重得惊人,四个壮汉拼尽全力,也只能抬得微微离地。就在这时,棺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门。
“怎、怎么回事?”一个后生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绳索差点松开。
“别慌!是血尸躁动!”马半仙急忙掏出糯米,撒在棺材上。糯米碰到棺身的黏液,瞬间冒出黑烟,发出刺鼻的气味,棺材里的闷响也渐渐弱了下去。
众人不敢耽搁,拼尽全力,终于把棺材抬出了坟坑。就在棺材落地的那一刻,天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棺材上,竟顺着裂痕渗了进去,棺材里再次传来声响,而且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抓挠棺壁。
“不好!阳气减弱,血尸要出来了!”马半仙脸色惨白,举起桃木剑,就要朝着棺材劈去。
“等等!”吕老栓突然大喊,“道长,这是我们吕家的先祖,若是劈了棺材,怕是会断了吕家的香火!”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咔嚓”一声脆响,柏木棺材的棺盖,竟被一只惨白的手硬生生顶开了一道缝隙!那只手布满青筋,皮肤呈暗红色,指甲又长又尖,泛着幽绿的寒光,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和血渍。
“啊——!”在场的人发出一声尖叫,纷纷往后退去,有的甚至吓得瘫倒在地。
马半仙见状,再也不敢犹豫,桃木剑狠狠劈在那只血手上。“滋啦”一声响,血手被劈中,冒出一股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叫,硬生生缩了回去。“快!盖棺!撒黄符!”马半仙嘶吼着,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黄符,疯狂地撒在棺材上。
后生们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吕老栓咬着牙,捡起地上的铁锹,朝着棺盖砸去:“都别慌!先祖是吕家人,不会害我们的!”
可他的话音刚落,棺材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彻底掀开!棺内黑雾翻腾,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众人连连咳嗽。黑雾散去,众人看清了棺内的景象——一具身着青色长衫的尸身静静躺着,尸身竟未腐烂,脸色暗红,双眼圆睁,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而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指甲深深抠着棺壁,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划痕。
“吕守义!你生前遭人陷害,含冤而死,我知道你怨气重!”马半仙手持桃木剑,一步步逼近,“今日我们迁你坟茔,是为了全村人的生计,并非有意惊扰!我给你选一处向阳宝地,厚葬于你,求你放过吕家村的族人!”
尸身依旧一动不动,可双眼却渐渐渗出暗红色的血泪。就在这时,吕老三突然扑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先祖饶命!当年害你的不是别人,是我的先祖!是他贪了你的家产,把你害死,埋在这里,还下了诅咒,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吕老栓愣住了,他从未听说过这段往事。
吕老三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我爷爷临终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让我一定要给先祖赔罪。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说,怕吕家内讧,可如今,先祖怨气爆发,若是再隐瞒,全村人都要遭殃!”
话音刚落,棺内的血尸突然猛地坐了起来!黑雾再次翻腾,血尸伸出惨白的手,朝着吕老三抓去。“孽障!百年之仇,今日必报!”血尸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金属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
“道长,救我!”吕老三吓得连连后退。
马半仙急忙抛出黄符,缠住血尸的双腿,又把桃木剑刺入血尸的胸口:“冤有头,债有主!吕老三的先祖作恶,自有他的后人偿还,求你放过无辜之人!”
血尸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里的怨毒渐渐褪去,看向吕老栓:“我吕守义,一生清白,却遭人陷害,埋于此地百年,受尽苦楚。今日迁坟,我不求富贵,只求你为我正名,严惩凶手后人,我便安心投胎。”
吕老栓连忙点头:“先祖放心,我一定为你正名,让吕家作恶之人的后人,登门赔罪,世代供奉!”
血尸笑了,笑容里满是释然。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黑雾,被风吹散,只留下一具干枯的骸骨,静静躺在棺内。
众人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吕老栓按照血尸的嘱托,给吕守义选了一处向阳的宝地,厚葬立碑,又让吕老三的后人登门赔罪,世代供奉先祖的墓碑。
迁坟之事结束后,引水渠顺利动工。三个月后,水渠修好,清水流入吕家村,干涸的田地重新焕发生机。
可从此以后,吕家村的老坟地,再也没人敢靠近。有人说,每逢农历七月十五,就能看到坟地西北角,有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身影,静静伫立,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也有人说,吕老三的后人,每年都会去吕守义的墓碑前,磕头赔罪,若是稍有怠慢,家里就会出事。
吕老栓晚年,常常给村里的孩子讲起迁坟的往事,最后总会说:“人心比鬼可怕,作恶必遭报应。百年的怨气,终究抵不过一句公道,一份敬畏。”
那口百年老棺,被吕老栓妥善保管,埋在吕守义的墓碑旁。每当风吹过墓碑,就像是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飘在空气中,诉说着一段百年的冤屈,一段迟到的公道,还有一个关于敬畏与正义的民间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