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坐落在山坳里，进出全靠一条绕山小路，村里人世世代代靠种地养牲口过活，家家户户都养羊，唯独村东头的赵老根家，养着一只通身黑毛的老山羊，那羊活了快十年，比村里多数孩子年纪都大，眼瞳是少见的暗黄色，瞧人的时候直勾勾的，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村里老人都劝赵老根把羊杀了，说老畜生灵气重，容易招阴，可赵老根死活不肯，说这羊救过他的命，是家里的功臣。
我记事起，那老山羊就总卧在赵老根家院门口的老磨盘旁，不怎么动，也不怎么叫，村里的小孩都怕它，路过时都绕着走，我也不例外。听我爷爷说，这羊是赵老根年轻时从后山捡的，那时候赵老根进山砍柴，遇上山体滑坡，被埋在碎石堆里，是这只小羊顺着他的喊声找到他，又引着村里人救了他。打那以后，赵老根就把这羊当亲儿子养，给它取名“黑灵”，顿顿喂最好的草料，冬天怕它冻着，还特意在羊圈里烧炭火，就算后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从没动过卖羊杀羊的念头。
赵老根无儿无女，就一个老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的活全靠他一个人扛。那几年村里还算太平，可自从后山的老林被人砍了一片树，怪事就开始多了起来。先是村里的鸡鸭总莫名失踪，后来有户人家的小羊羔被活活咬死，身上的血被吸得干干净净，伤口处的牙印又深又尖，不像是野狗干的。村里人慌了，轮流夜里守着牲口棚，可还是没用，每隔几天就有牲口出事，而且死状越来越吓人，有的肚子被刨开，内脏全没了，有的四肢被啃断，场面惨不忍睹。
村里的老支书找了懂行的先生来看，先生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赵老根家院门口，盯着那只老山羊看了半天，脸色凝重地说：“这羊活太久，沾了太多人气，又常待在后山，吸了阴煞之气，已经成精了，村里的牲口都是它杀的，再留着，迟早要害人。”赵老根一听就急了，指着先生的鼻子骂，说他胡说八道，黑灵通人性，怎么可能害人，先生劝了他半天，见他不听，叹了口气说：“你不听劝，迟早要遭报应，这羊的眼瞳都变了色，早不是普通山羊了。”说完就摇着头走了。
村里人也开始劝赵老根，说先生的话不能不信，再这样下去，村里的人都要遭殃，可赵老根铁了心护着老山羊，把上门劝的人全赶了出去，还在院门口立了块牌子，写着“闲人免进，伤羊者死”，村里人没办法，只能各自多加防备，夜里锁好门窗，不敢出门。
我那时候十二岁，胆不算小，总爱和几个伙伴在村头玩，有天傍晚，我们在河边摸鱼，突然听到赵老根家方向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我们吓得赶紧躲到芦苇丛里，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赵老根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出来，身上沾着血，头发乱得像鸡窝，嘴里不停喊着“杀人了，黑灵杀人了”。
村里人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跟着赵老根进了他家院子，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赵老根的老伴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两个深洞，血顺着洞往外流，已经没了气息，而那只老山羊就站在旁边，嘴角沾着血，暗黄色的眼瞳盯着地上的尸体，眼神冰冷，一点也不像牲畜，反而透着股狠戾。
赵老根哭着说，他傍晚喂羊的时候，老伴想起来给羊添点草料，刚走到羊圈旁，老山羊突然扑了上来，一口咬在她脖子上，他想拉开，可老山羊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拉不动，眼睁睁看着老伴被活活咬死。村里人这才相信先生的话，都劝赵老根赶紧把老山羊杀了，不然它还会害人，赵老根看着老伴的尸体，又看着眼前的老山羊，眼里满是痛苦和挣扎，最后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村里的两个壮汉拿着锄头和砍刀，慢慢靠近老山羊，可那羊像是通人性一样，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叫了一声，声音不是普通山羊的“咩咩”声，反而像是人的嘶吼，接着它猛地扑向其中一个壮汉，用头顶撞过去，壮汉被撞得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腿被撞出了淤青。另一个壮汉趁机挥起砍刀，砍在老山羊的背上，可砍刀像是砍在石头上一样，只留下一道白印，老山羊转过头，瞪着他，猛地扑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村里人都慌了，没想到这老山羊这么厉害，赵老根看着这一幕，突然拿起墙角的斧头，朝着老山羊冲过去，嘴里喊着“你这畜生，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却害我老伴，我杀了你”。老山羊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竟有几分复杂，可没等赵老根靠近，它突然一跃，跳出了院墙，朝着后山跑去，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没了踪影。
赵老根的老伴被埋在了后山，从那以后，赵老根像是变了个人，天天坐在院门口，盯着后山的方向，嘴里不停念叨着黑灵的名字，时而哭时而笑，精神越来越不正常。村里的怪事也没停，反而越来越严重，这次遭殃的是人。先是村西头的一个老人，夜里在家睡觉，第二天被发现死在了床上，死状和赵老根的老伴一样，脖子上有两个血洞，身上的血被吸光了。接着，又有几个年轻人出事，有的在夜里回家的路上失踪，有的被发现死在自家门口，村里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想搬离村子，可山路难走，又没地方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待着。
老支书又找了上次那个先生，先生这次带了不少法器，说那老山羊已经成了血煞，靠吸食人畜的血修炼，再不加紧除掉，整个村子都会被它毁了。先生说，要杀这老山羊，得找纯阳之体的人，用浸过黑狗血的桃木剑刺它的眉心，那里是它的命门，而且必须在午夜子时，后山的阴煞之气最重的时候，那时候它的法力会减弱，才有机会除掉它。
村里找了半天，只有村南头的王小虎是纯阳之体，王小虎二十岁，身强力壮，胆子也大，他的父亲就是被老山羊害死的，他早就想报仇，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先生提前准备了桃木剑，用黑狗血泡了三天三夜，又画了不少符，分给村里人，让他们夜里待在家里，把符贴在门窗上，别出来添乱。
杀羊的那天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先生带着王小虎，还有几个胆大的壮汉，拿着法器和工具，朝着后山出发。我爷爷是村里的老猎户，也跟着去了，临走前叮嘱我，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我躺在床上，心里又怕又担心，总觉得会出事，果然，到了午夜，后山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声，像是老山羊的叫声，又像是人的哭声，听得人浑身发冷，接着又传来几声惨叫，过了很久，才慢慢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赶紧跑到村口等消息，只见先生和几个壮汉扶着王小虎回来了，王小虎浑身是血，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苍白，已经昏了过去。爷爷也回来了，身上沾着不少血，眼神疲惫，他告诉我，昨晚在后山的山洞里找到了老山羊，那羊比之前大了不少，毛发又黑又亮，眼瞳是深红色的，嘴里长满了尖牙，看到他们就扑了上来，几个壮汉根本不是对手，被它咬伤了好几个，最后王小虎拿着桃木剑，趁它扑过来的时候，猛地刺进了它的眉心，老山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慢慢变小，最后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山羊，只是浑身是血，看着很吓人。
先生说，老山羊死了，血煞之气散了，村里不会再出事了。王小虎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慢慢好起来，可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疤，再也消不掉了。赵老根知道老山羊死了，疯得更厉害了，天天跑到后山哭，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失踪了，村里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有人说他被老山羊的鬼魂缠上了，死在了后山，也有人说他离开了村子，去了别的地方。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养山羊，尤其是黑山羊，大家都怕再养出成精的畜生。后山的山洞被封了起来，村里人也很少再去后山，就算去，也会结伴而行，不敢单独去。我长大后，离开了村子，可每次想起那只老山羊，还是会浑身发冷，它本来是救过赵老根的功臣，却因为活太久沾了阴煞之气，变成了害人的血煞，赵老根护着它，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去年我回村，看到赵老根家的院子早就荒废了，院门口的老磨盘还在，只是上面长满了杂草，偶尔有几只鸟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叫着。村里的老人说，每到月圆夜，后山还会传来羊叫的声音，像是那只老山羊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慌。我知道，那或许是赵老根的执念，或许是老山羊的怨气，不管是什么，都成了村里人心头的阴影，藏在后山的风里，藏在夜晚的月光下，提醒着所有人，万物皆有灵性，可一旦失了本性，就会酿成大祸，而人心的执念，有时候比成精的畜生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