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晋南丘陵地带，村子后头的土坡上藏着座荒废千年的古寺，叫净业寺，寺门塌了大半，院墙断成一截截的，院里杂草比人还高，只有殿里那尊半埋在泥里的石佛，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村里老人都说那寺邪性，白天进都发怵，夜里更是能听见哭喊声，谁要是敢在里头过夜，第二天准没好下场，这话不是瞎传，是祖辈们实打实经历过的怪事，我爹年轻时就撞过邪，差点没从寺里走出来。
我爹二十岁那阵，村里穷，年轻人农闲时就结伙去后山砍树卖钱，净业寺就在砍柴的必经路上，每次路过，大伙都绕着寺走，从不敢靠近。那年秋天，村里有个愣头青叫虎子，比我爹小两岁，天生胆子大，不信邪，总说老人们是吓小孩，说那寺里的哭声就是风刮过破窗户的动静，还赌咒说自己能在寺里住一晚，啥事没有。
起初没人搭理他，可他天天在村里念叨，后来有几个年轻伙计跟着起哄，说他要是真敢住，就凑钱请他喝顿好酒，虎子被架住下不来台，当场拍着胸脯应了，说当晚就去。我爹劝过他，说那寺邪性，别拿命开玩笑，虎子却笑我爹胆小，说等他住完回来，让我爹别吓得腿软。
当天傍晚，虎子揣了个馒头，带了盒火柴，就往净业寺去了，村里不少人都站在村口看，没人敢跟着去。我爹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出事，就拉着两个相熟的伙计，远远跟在虎子后头，想着要是真有啥动静，也好赶紧帮忙。
到了净业寺门口，就见虎子大摇大摆走进去，还回头冲他们喊了句“等着喝我庆功酒”，说完就钻进了杂草丛里。我爹三人躲在寺外的老槐树下，盯着寺里的动静，起初没啥声响，过了半个多时辰，天渐渐黑透了，山里起了风，刮得寺里的破木窗“吱呀”响，听着确实有点像哭。
又等了一阵，突然听见寺里传来虎子的叫喊声，声音又惊又怕，还带着哭腔，我爹三人赶紧往寺里跑，刚冲进寺门，就见虎子从大殿里跑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被扯破了好几处，脸上全是泥，跑着跑着就摔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喊“有鬼，别抓我”。
我爹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问他咋了，虎子指着大殿，话都说不利索，好半天才缓过来，说他进殿后找了个干净点的角落坐下，刚啃了两口馒头，就觉得殿里凉飕飕的，抬头一看，就见那尊石佛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直勾勾盯着他，他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再看，石佛还是那样，脸上的表情阴森森的，不像别的佛那样慈祥。
他心里发慌，就想往外走，刚走到殿门口，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慢悠悠的，他回头一看，啥也没有，可脚步声一直跟着他，他跑得快，脚步声就快，他跑慢，脚步声就慢。他吓得赶紧往前冲，结果被地上的杂草绊倒，回头就见一道黑影从殿里飘出来，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样，朝着他扑过来，他赶紧爬起来就跑，衣服就是被黑影扯破的。
我爹三人听着都头皮发麻，赶紧架着虎子往村里跑，回村后虎子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嘴里总喊“石佛睁眼了，黑影抓我”，他爹娘找了村里的老郎中来看，吃了好几副药都没用，烧了三天三夜，人都快没气了。后来村里的老人说，是冲撞了寺里的东西，得去寺里赔罪，烧点纸钱求个饶。
虎子爹娘没办法，只能照着做，买了纸钱、香烛，趁着白天，让两个汉子陪着，去了净业寺。到了大殿，就见那尊石佛还是半埋在泥里，佛像脸上蒙着一层灰，看着平平无奇，哪有啥阴森的模样。他们在石佛面前烧了纸钱，磕了头，说了好多赔罪的话，回来后没几天，虎子的烧真就退了，慢慢好了起来，只是从那以后，虎子再也不敢提净业寺，路过都绕着走，见谁都念叨那寺里真有鬼。
这事没过多久，村里来了个游方和尚，路过净业寺时停了下来，在寺外站了好久，叹了好几口气。村里人见他不像普通人，就凑过去问他，这寺是不是真有邪性，和尚点了点头，说这寺始建于唐朝，当年香火很旺，后来战乱，寺里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就荒废了。最关键的是，这寺底下埋着不少战死的士兵，怨气重，当年建寺就是为了镇住这些怨气，殿里的石佛是镇煞佛，常年吸收怨气，时间久了，佛性弱了，怨气反倒是渗了出来，夜里就会显灵，招惹那些不敬的人。
和尚还说，虎子是因为心存不敬，才被怨气缠上，好在没犯大错，赔罪后就没事了，要是有人敢在寺里破坏石佛，或是盗墓挖坟，必死无疑。村里人听了都吓得不轻，赶紧请和尚给寺里做场法事，和尚没推辞，在寺里住了三天，做了场法事，临走前叮嘱村里人，别让外人进寺，也别去寺里乱挖，每年烧点纸钱，敬着石佛，怨气就不会出来害人。
村里人照着和尚的话做，每年清明都会去寺里烧点纸钱，没人再敢进殿，更没人敢在寺里过夜，净业寺就这么安安静静待在土坡上，杂草一年比一年旺，石佛也渐渐被杂草遮了大半。我爹说，他后来砍柴路过，偶尔会往寺里看一眼，总觉得殿里阴森森的，哪怕是大白天，也能感觉到一股凉气，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我十岁那年，暑假回老家，村里几个半大孩子凑在一起，有人说净业寺里藏着宝贝，是当年和尚留下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个外村来串门的孩子，叫阿强，胆子大，非要拉着我们去寺里找宝贝。我想起我爹说的事，不敢去，可架不住其他孩子起哄，还是跟着去了，一共六个孩子，拿着木棍，壮着胆子往净业寺走。
到了寺门口，杂草都快没过腰了，我们拨开杂草往里走，院里到处是断碑、碎瓦，还有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树，叶子长得又密又黑，看着就吓人。阿强带头往大殿走，大殿的门早就烂了，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晃，发出“吱呀”的声响。进了大殿，就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比外面凉了好几度，地上全是灰尘和杂草，正中间的石佛半埋在泥里，只露出上半身，佛像脸上蒙着灰，眼睛黑洞洞的，看着真有点吓人。
阿强拿着木棍，在殿里到处戳，说要找宝贝，其他孩子也跟着到处翻，我站在门口不敢动，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回头看，啥也没有，可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突然，阿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我们赶紧围过去，问他咋了，他指着石佛旁边的土坑，说坑里有东西。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就见石佛旁边有个小土坑，像是被人挖过，坑里露着一截骨头，白花花的，看着像人的胳膊骨。我们都吓得往后退，阿强也慌了，说不是他挖的，是本来就有的。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殿门“哐当”响，灰尘被吹得满天飞，我们都睁不开眼，耳边还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细细的，像女人哭，又像男人叹，听得人浑身发毛。
有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喊着要回家，我们也都慌了，转身就往殿外跑，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尊石佛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黑洞洞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东西，吓得我赶紧转过头，拼命往前跑，跑出寺门后，还一直往前跑，直到跑回村里，才敢停下来喘气。
回家后，我没敢跟我爹说这事，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跟当年的虎子一样，胡言乱语，我爹一看就知道是去净业寺惹祸了，赶紧问我，我才把白天的事说了。我爹气得骂了我一顿，连夜找了村里的老人，第二天一早就去净业寺赔罪，烧了纸钱，磕了头，回来后又给我喝了点安神的草药，过了两天，我的烧才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靠近过净业寺，哪怕是远远路过，也会加快脚步。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老家去了城里，偶尔听村里人说，净业寺还是那样荒废着，杂草长得更密了，有人进山采药，不小心迷了路，走到寺附近，就会听见哭声，赶紧往回走，就能找到出路，像是寺里的东西在提醒他。还有人说，夜里从山脚下过，能看见净业寺里有亮光，忽明忽暗的，像是有人在里头点灯，可第二天去看，寺里还是老样子，啥也没有。
前两年我回老家，特意绕到土坡上，往净业寺看了一眼，寺门早就塌了，被杂草完全盖住，只能隐约看见大殿的屋顶，孤零零地立在树林里，远远看着，就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村里的老人说，那寺底下的怨气还在，石佛还在镇着，只要没人去招惹，就不会出事，这荒寺的传说，也会一直传下去，提醒着一辈辈人，对这些荒废的古寺、未知的阴灵，要存着敬畏，别轻易踏足，别自寻灾祸。
那些年在寺里发生的事，是真是假，或许没人能说清，可那些亲身经历过的恐惧，那些流传在村里的诡异传闻，都藏在净业寺的杂草和灰尘里，藏在那尊沉默的石佛里，藏在深山的风里，岁岁年年，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