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重庆酉阳的深山里藏着个叫黑风口的村子，村西头老槐树下立着座半塌的鼠仙祠。祠堂里没神像，只摆着个拳头大的青石鼠像，油光水滑，像是被人常年摩挲。村里老人常说，这鼠仙护着村子，每年秋收要供奉三升黄豆，少一粒就会遭鼠祸，可村里新来的货郎赵二柱，偏不信这个邪。
赵二柱是从山下逃荒来的，靠着走村串户卖杂货为生。他住的破屋就在鼠仙祠隔壁，夜里总听见祠堂里传来“吱吱”的鼠叫，吵得他睡不安稳。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的货箱总被老鼠啃破，绸缎被咬出洞，糖块被偷吃得只剩糖纸。有回他半夜守着，竟看见一只巴掌大的灰鼠叼着他的铜秤砣，窜进了鼠仙祠。
这天，村长带着村民往祠堂送黄豆，赵二柱拦住去路，撇嘴笑道：“一群老鼠罢了，还供什么仙？我这就把它们全灭了，保村里清净。”村长急得直跺脚：“后生可不敢胡来！光绪年间有人掏过祠堂的鼠洞，没过三天，全村的庄稼就被老鼠啃得精光，还死了三个娃！”赵二柱哪里肯听，当晚就揣了包砒霜，拌在香油饼里，偷偷放进了鼠仙祠。
夜里，他趴在窗边偷看，只见无数老鼠从墙缝里钻出来，围着油饼却迟迟不碰。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老鼠慢悠悠爬出来，它比猫还大，尾巴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白鼠用前爪扒了扒油饼，突然抬起头，一双红眼睛直直看向赵二柱的方向。赵二柱吓得一哆嗦，赶紧缩了回去，心里莫名发慌。
第二天一早，赵二柱扛着锄头去祠堂，想看看老鼠死了多少，却发现油饼完好无损，地上只多了几撮黑色的鼠毛。他气得一脚踹在青石鼠像上，骂道：“什么鼠仙，都是唬人的！”那石鼠“咚”地一声滚到地上，底座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瞬间窜出十几只老鼠，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赵二柱吓得连连跺脚，好不容易把老鼠赶跑，腿上已被咬出了好几个血洞。
怪事从这天开始接连发生。赵二柱的货郎担夜里总被拖到祠堂门口，里面的货物乱作一团。他买了十几张捕鼠夹，夜里布在屋里，第二天却发现夹子全被打开，上面还缠着他的布条。最吓人的是，他枕边每天都会出现一小堆黄豆，黄豆上沾着暗红的血渍，像是某种警告。
村里的王婆婆见他面色发青，拉着他劝道：“你得罪鼠仙了，快去祠堂赔罪，晚了就来不及了！”赵二柱嘴上硬气，心里却越来越怕。这天夜里，他被一阵磨牙声吵醒，睁眼一看，屋里的房梁上爬满了老鼠，密密麻麻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那只大白鼠蹲在梁中央，嘴里叼着个东西，竟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留下的银簪子。
赵二柱猛地坐起来，银簪子是妹妹唯一的遗物，他一直贴身戴着，不知何时被偷了。白鼠把银簪子丢在他面前，尖声说道：“毁我祭坛，伤我子孙，拿什么赔？”这声音又细又尖，像是孩童被掐住喉咙，听得他头皮发麻。他想下床逃跑，却发现双脚被老鼠咬断的麻绳缠住，一动也不能动。
白鼠慢悠悠爬下床，身后跟着无数老鼠，“你妹妹的魂魄，现在在我手里。”白鼠舔了舔爪子，红眼睛里满是恶意，“她三年前在山里迷路，是我救了她，可她竟想烧了我的洞府。”赵二柱这才想起，妹妹当年确实进山采草药，之后就没了音讯。他哭着求饶，说白鼠要什么他都给。白鼠晃了晃尾巴：“明日午夜，带三斤生血来祠堂，少一滴，就让你妹妹的魂魄被老鼠分食。”说完，鼠群“哄”地一下散去，只留下满地鼠粪。
赵二柱吓得魂不附体，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村长求助。村长听后脸色惨白：“那白鼠就是鼠仙，它要的生血，怕是人血啊！”村里顿时炸开了锅，没人愿意借血给他。赵二柱走投无路，想起村东头的屠户李老三。李老三为人凶戾，常年杀猪宰羊，据说夜里还偷猎山民的牲畜。赵二柱揣着仅有的银元找到他，想买些猪血充数，李老三却阴笑着说：“猪血哪能糊弄仙爷？我给你找人血，价码翻倍。”
当晚，李老三偷偷摸进村里的孤寡老人张阿公家里，回来时拎着个血葫芦，里面的血还冒着热气。赵二柱看着那血，心里一阵发寒，可一想到妹妹，还是咬牙接了过来。午夜时分，他提着血葫芦走进鼠仙祠，青石鼠像已经被放回原位，洞口前铺着一层干草。
白鼠早已等候在那里，闻到血腥味，红眼睛亮得吓人。赵二柱把血葫芦递过去，白鼠却突然尖叫：“这不是活人血！你敢骗我！”它猛地扑过来，爪子划过赵二柱的脸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祠堂的墙缝里瞬间涌出更多老鼠，赵二柱撒腿就跑，身后的啃咬声和尖叫声追了他一路。
第二天，村里就出了事。李老三的肉铺被老鼠围得水泄不通，案板上的猪肉被啃得只剩骨头，他本人则倒在血泊里，浑身布满鼠咬的伤口，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更诡异的是，他的嘴里塞满了黄豆，喉咙被鼠毛堵得严严实实。
村民们吓得纷纷闭门不出，都说李老三的血不够，鼠仙要开始索命了。赵二柱躲在屋里，看着脸上结痂的伤口，心里又怕又悔。这时，王婆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我婆婆传下来的驱鼠符，能保你一时。”她叹了口气，又说，“其实鼠仙原本不害人，它要的不是人血，是诚心。当年你妹妹烧了它的洞府，它只是想让你们兄妹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阵巨响。赵二柱跑出去一看，鼠仙祠的墙壁塌了半边，那只大白鼠正被几个穿军装的人围在中间。为首的军官叫马彪，是附近山头的土匪，听说黑风口有鼠仙，想来偷石鼠像卖钱。马彪举着枪，狞笑道：“什么狗屁鼠仙，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白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浑身的白毛根根竖起。突然，大地开始轻微震动，无数老鼠从山里涌来，像黑色的潮水般吞没了马彪的队伍。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被老鼠钻进衣领，当场被咬断了喉咙；有人想开枪，却发现枪管被老鼠堵住，炸膛后崩碎了手掌。马彪吓得骑上马就跑，没跑几步就被老鼠绊倒，无数老鼠扑上去，转眼就把他啃得只剩一副骨架。
赵二柱看得浑身发抖，白鼠转头看向他，红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恶意。它慢悠悠地说：“我守着这片山，是为了镇压底下的尸毒。当年山体滑坡，埋了一整个瘟疫村庄，我用鼠群运草药，才没让尸毒扩散。”它指了指鼠仙祠的地基，“石鼠像下面是封印，你上次踹倒它，已经有尸毒漏出来了。”
赵二柱这才明白，村里每年供奉黄豆，其实是帮白鼠制作药引。他跪在地上，给白鼠磕了三个头，说愿意帮它修补封印。白鼠点点头，叼来一把青铜铲：“午夜子时，挖开地基，把这包草药埋进去。记住，千万别说话，不管听到什么声音。”
当天夜里，赵二柱带着草药来到鼠仙祠。他刚挖开地基，就听见下面传来女人的哭声，那声音和他妹妹的一模一样。“哥，救我！”哭声越来越近，像是就在耳边。赵二柱握紧拳头，想起白鼠的叮嘱，死死咬住嘴唇不回应。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低头一看，竟是妹妹的脸，半边腐烂，半边完好。
赵二柱浑身一颤，差点松手。这时，他口袋里的驱鼠符发烫，妹妹的身影瞬间消失了。白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沉声道：“这是尸毒化成的幻象，再分心就完了。”赵二柱咬着牙，把草药埋进地基，又用青石鼠像压住洞口。
就在这时，石鼠像突然剧烈晃动，从下面钻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老鼠，它比马还大，眼睛是浑浊的黄色，身上淌着绿色的脓水。白鼠尖叫一声：“尸鼠王！封印破了！”它扑上去咬住尸鼠王的脖子，两只巨鼠扭打在一起。周围的小老鼠纷纷涌上，用身体挡住尸鼠王的爪子，却一个个被尸毒腐蚀，化作一滩黑水。
赵二柱想起王婆婆说过，驱鼠符能克制邪物。他掏出符纸，点燃后扔向尸鼠王。符纸燃烧的火焰是诡异的蓝色，落在尸鼠王身上，瞬间燃起大火。尸鼠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身体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堆黑色的灰烬。而白鼠也浑身是伤，白毛被血染红，气息奄奄。
白鼠看向赵二柱，声音虚弱：“我撑不了多久了。以后每年秋收，记得给鼠群送些黄豆，它们会接替我守护封印。”说完，它的身体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石鼠像里。石鼠像瞬间变得通体雪白，上面的裂纹也慢慢消失了。
第二天，赵二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村民。大家一起修补了鼠仙祠，还在祠堂周围种上了驱虫的艾草。赵二柱再也不做货郎，留在村里当了守祠人。他每天都会给石鼠像擦拭灰尘，放上新鲜的黄豆。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收，村里的庄稼长得格外好。赵二柱夜里守着祠堂，梦见那只白鼠来找他，说他妹妹的魂魄已经转世，还托它带了句话，说当年不该烧鼠洞。梦醒后，他发现石鼠像前放着一支银簪，正是妹妹的遗物。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邻村突然传来消息，说那里闹了鼠灾，庄稼被啃光，还死了不少人。赵二柱赶过去一看，发现邻村的祠堂里，石鼠像被砸得粉碎，地上散落着带血的鼠毛。他心里一沉，知道是有人又冒犯了鼠仙。
当天晚上，赵二柱在邻村的祠堂里摆上黄豆，对着空荡荡的神龛说：“鼠仙护佑一方，并非害人之物。若有冒犯，我愿代赔。”话音刚落，无数老鼠从墙缝里钻出来，围着黄豆转了一圈，又慢慢退了回去。
从那以后，黑风口的鼠仙祠成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圣地。每当有人家遇到怪事，就会来祠堂供奉黄豆。而赵二柱守了这座祠堂一辈子，他临终前告诉村里人，他总能在夜里看到一只白鼠，领着无数小老鼠，在祠堂周围巡逻，那双红眼睛，再也没有过恶意。
多年后，有人进山砍柴，路过鼠仙祠，还能看到石鼠像前摆着新鲜的黄豆，祠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吱吱”鼠鸣，像是在诉说着一段关于守护与敬畏的古老传说。而那些妄图冒犯生灵的人，终究会被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给予最沉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