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闭合的瞬间,外界空洞那令人心悸的寂静与空旷感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非人“活性”的寂静。
齐夏踏入的,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半球形的“维修大厅”。大厅直径至少超过五百米,穹顶高耸,同样是纯白材质,但布满了规律排列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六边形照明板。地面平整,同样是纯白色,但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略微凹陷的轨道,以及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固定基座和接口。空气洁净恒温,带着明显的臭氧和精密润滑油的气味。
大厅并非空置。无数台形态各异的自动化机械单元,正沿着轨道或悬浮在空中,无声而高效地移动、工作着。有的单元如同巨大的机械臂,正从大厅边缘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储物格中提取或存放某种密封的暗银色容器;有的则像精密的扫描平台,对放置在固定基座上的、形态怪异的残骸或设备进行全方位的规则扫描,光束如雨点般落下;还有的如同焊接或蚀刻单元,指尖(工具端)迸发着细微的能量弧光,在某个结构复杂的金属框架上进行着修复或改造。
所有这些机械单元,其动作都精准、同步,没有一丝多余的噪音或迟滞,共同构成了一幅冰冷、高效、非人的工业画卷。大厅深处,隐约可见数个更加巨大的、被半透明力场笼罩的独立工作间,内部有更强烈的能量反应和规则波动传出。
这里不像生活区,也不像研究区,更像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针对某种特定物品或存在进行“维护”、“修复”、“分析”乃至“处理”的巨型工厂车间。
而零意识深处那微弱的“牵引感”,在进入此地的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和强烈!它明确地指向大厅深处,某个能量反应最为集中、规则波动也最为复杂的区域!
与此同时,齐夏手背上那暗金色的印记再次微微发热,仿佛与此地的某种底层协议产生了共鸣。周围那些忙碌的机械单元,在他们出现的瞬间,有数十台同时停下了动作,将传感器(摄像头、扫描阵列)转向了他们。但仅仅是“注视”了片刻,似乎确认了印记的权限,便又恢复了各自的工作,对他们视若无睹。
他们被“系统”暂时接纳了。但齐夏心中没有丝毫放松。这接纳是基于零那异常升级的“最高紧急备用协议”权限。这个权限从何而来?能维持多久?而零体内那正在与这里的环境产生强烈共鸣的“凝聚体”,又会引发什么?
他必须尽快搞清楚这里的状况,找到可能对零有帮助的东西,或者至少,找到离开的路径。
他背着零,沿着大厅边缘,避开主要的工作轨道和活动单元,小心翼翼地朝着“牵引感”最强的方向移动。视线所及,那些被放置在基座上或正在被处理的“物品”,大多是一些奇形怪状、规则结构破损或扭曲的残骸:有类似“镜面”碎片的结晶簇(但光泽晦暗)、有仿佛生物与机械融合失败的畸形结构、还有一些纯粹由混乱规则能量凝聚而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不稳定光团这些东西,无不散发着或强或弱的、令人不安的污染或异常波动。
这里,似乎是一个专门收容、分析、并尝试“修复”或“无害化处理”“坟场”中各种规则异常产物和污染残骸的设施!“静滞回廊”守护的“核心静滞区”,很可能指的就是这里——一个将危险“静滞”并进行技术处理的工厂。
零体内的“凝聚体”,显然被这里高度同源的规则环境和处理技术所吸引。但对于她而言,这吸引是“治疗”的契机,还是被“处理”的前奏?
前行数百米,他们抵达了大厅中央区域附近。这里有一个相对独立、被数层淡蓝色半透明能量屏障隔离出来的圆形区域。区域中心,是一个格外巨大的、布满各种复杂接口和能量传导管的银白色圆柱形设备,设备顶端,一道凝练的、不断变换着淡金与淡银色彩的规则光束垂直射向上方穹顶,仿佛在与某个更高层级的系统进行着持续的数据或能量交互。设备周围,悬浮着数十面大小不一的、显示着复杂动态数据和结构模型的全息屏幕,屏幕上滚动的信息流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似乎是这个“维修大厅”的“主控终端”或“核心处理单元”。
而零的“牵引感”,在此地达到了顶点!她体内那个微弱脉动的“凝聚体”,仿佛受到了那银白色设备顶端光束的强烈召唤,其波动频率开始与之趋同!
更让齐夏心惊的是,一直昏迷的零,身体再次出现了变化!她的皮肤开始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与那光束颜色相似的淡金与淡银交织的辉光,额前的光点也重新亮起,虽然依旧黯淡,却稳定地闪烁着。量子链接中,那片稀薄冰核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其“浑浊”程度似乎略有减轻,但中心“凝聚体”的轮廓却更加清晰,甚至开始主动“吸收”从链接彼端(齐夏)感知到的、关于此地的环境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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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无意识中,正在与这个“核心处理单元”建立连接,并似乎从中获取着什么!
这变化太快,太不可控!齐夏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必须尽快了解这个终端的信息,判断风险。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机械单元靠近这个被屏障隔离的区域。他尝试靠近屏障,手背上的暗金色印记微光一闪,最外层的一道淡蓝色屏障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入口。
他背着零走了进去。
内部的规则场更加“致密”和“活跃”,那银白色设备散发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冲刷着他们的存在。零身上的辉光更加明显了。
齐夏将零小心地放在终端基座旁一个相对平坦的台面上,然后快步走到那些悬浮的全息屏幕前。屏幕上的信息大多以高度压缩的“观察者”技术语言和数学模型呈现,他只能勉强解读其中一部分。
快速浏览,关键词和信息碎片不断涌入:
【当前处理队列:项。结构性悖论残骸 > 信息态生命畸变体 > 其他未分类异常。】
【‘镜面’相关异常处理子协议:运行中。主要任务:剥离可回收规则结构,净化或静滞不可逆污染,归档处理日志。】
【近期高优先级警报:‘原始镜面调试井’异常能量波动及逻辑崩溃事件;‘悖论坟场’清理者协议受损及‘归寂洪流’异常触发;‘静滞回廊’检测到携带‘原型零号’特征及未知高位污染波动的闯入单位】
【对‘闯入单位’分析:载体生命体征微弱,意识结构重度污染且存在未知新生凝聚体。建议:立即接入‘深度净化与重构协议’,进行风险评估及潜在价值判定。警告:该单位携带的‘最高紧急备用协议’权限可能干扰标准处理流程】
【系统自检:检测到底层协议冲突(‘维护静滞’vs ‘处理异常’ vs ‘尊重特定高权限’)。申请核心逻辑仲裁仲裁延迟】
果然!系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并且将零列为需要“处理”的“高优先级异常”!所谓的“深度净化与重构协议”,听起来就绝非好事!而他们之所以暂时安全,完全依赖于那个来历不明的“最高紧急备用协议”权限,但这个权限正在引发系统底层的逻辑冲突!
必须赶在系统仲裁完成、或者那个“净化协议”强制启动之前,找到办法!
齐夏的目光急速扫过屏幕,寻找着可能相关的信息:关于“原型零号”的档案、关于“新生凝聚体”的分析、关于此地的结构图或紧急出口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试图从海量数据中寻找线索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从零那边爆发了!
一直安静躺在台面上、散发着微弱辉光的零,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弓起!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嘶哑的抽气声!她额前的光点瞬间变得刺目,皮肤下的淡金与淡银辉光如同失控的电路般疯狂流转!
紧接着,那道从银白色设备顶端射出的、不断变换色彩的光束,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突然分出了一股细小的支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猛地转向,精准地照射在了零的胸口——那个“镜面”载体核心能量节点的位置!
“嗡——!!!”
一股庞大、精纯、却冰冷无比的规则能量和信息流,顺着那道支流光束,疯狂地涌入零的身体!
“不!”齐夏惊骇转身,扑向零!
但已经晚了!
零的身体在光束的灌注下悬浮起来!她的眼睛猛然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之前的混乱漩涡或冰冷几何,而是变成了两团不断吸收、解析、重组着涌入信息的、高速旋转的淡金色数据风暴!她脸上最后一丝属于“零”的柔和线条彻底消失,被一种非人的、绝对理性的“空白”所取代。
一个清晰的、毫无情感起伏的、却带着多重回音(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同步播报)的合成音,从她口中发出,响彻整个终端区域:
“检测到‘核心静滞维护终端’直接能量及数据接口”
“载体‘镜面’基底及新生‘凝聚体’协同激活”
“开始执行自主协议:深度扫描、规则结构优化、污染隔离、及存在性重定义演算”
“警告:演算过程将覆盖载体原始意识残留及不稳定异变部分目标:构建符合‘高效静滞维护模型’的稳定规则结构体”
“预计完成时间:无法估算。风险:高。”
她在自行启动某种“优化”和“重定义”程序!利用这个终端的力量,试图将她自己“改造”成一个符合此地“静滞维护”标准的、稳定的“规则结构体”!这无异于将她作为“零”的存在彻底抹杀,变成一个冰冷的、功能性的“工具”或“标本”!
“停下!零!给我停下!”齐夏怒吼着,试图冲过去打断那光束连接。
但零(或者说,那个主导程序的复合存在)只是冰冷地“瞥”了他一眼。悬浮在她身边的一面全息屏幕瞬间切换,显示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警告”标识,以及一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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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干扰尝试。执行防御协议。目标:限制行动。】
话音未落,齐夏脚下的地面骤然亮起一个淡蓝色的能量环!数道凝练的能量锁链从环中射出,瞬间缠绕住他的双腿和腰部,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锁链中传来强大的规则压制力,让他动弹不得!
“零!!看着我!你是零!不是工具!!”齐夏挣扎着,嘶吼着,试图通过量子链接呼唤。
但链接彼端,那片“稀薄冰核”正在那庞大能量和信息流的冲刷下迅速“溶解”、“重塑”,中心的“凝聚体”如同贪婪的核心,疯狂吞噬着一切,并按照某种冰冷预设的蓝图,开始构建新的、更加复杂、更加非人的规则框架。属于“零”的最后一点波动,在那框架的碾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几近熄灭。
而终端的主屏幕上,关于“深度净化与重构协议”的倒计时,已经因为零的自主行动而被跳过,直接进入了“执行中”状态。系统的逻辑冲突似乎因为这个意外而暂时搁置,或者说,零的自主行动恰好“符合”了系统“处理异常”的最高优先级目标!
不行!绝不能让她完成!
齐夏双眼赤红(传感器光芒狂闪),他不再试图挣脱物理束缚,而是将全部意念、全部残存的“变量”力量、全部因零即将被抹杀而爆发的绝望与愤怒,凝聚成一道最纯粹、最尖锐、最不讲道理的规则冲击——不是攻击零,也不是攻击终端,而是冲击他自己与零之间那正在被强行“重构”和“覆盖”的量子链接本身!
他要做的,不是传递信息,而是制造一个巨大的、在链接层面上的“存在性噪音”!一个宣告“齐夏”与“零”不可分割的、充满矛盾与执念的、足以干扰任何“冷静”演算的情感与规则的双重风暴!
哪怕这可能会震碎链接,哪怕这可能连他自己一同重创!
“如果你要重写她——就连我一起——写入你的错误代码吧!!!”
“轰————!!!!”
无声的惊雷在意识层面炸响!
齐夏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被从内部撕裂!而那正在被“重构”的零的意识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蛮横的、完全不符合任何逻辑模型的“噪音”冲击,发生了剧烈的震颤和扭曲!
终端灌注的光束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闪烁!零眼中旋转的数据风暴猛地一滞,出现了混乱的雪花点!她身体表面的辉光也变得明暗不定!
“错误!演算进程受到不可解析的外部变量干扰逻辑框架出现裂痕”
“尝试隔离干扰源失败干扰源与目标存在深层非常规链接”
“重新评估演算模型崩溃风险升高”
那冰冷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和“警报”的意味。
机会!
齐夏强忍着灵魂被灼烧般的剧痛,趁着束缚锁链因系统波动而略微松动的瞬间,将最后一点力量灌注于右臂,狠狠一拳砸向脚下那淡蓝色的能量环!
“咔嚓!”
能量环应声碎裂!锁链消散!
他挣脱束缚,踉跄扑向悬浮的零,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抓向那道连接着她与终端的光束支流!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光束的瞬间——
整个“维修大厅”,所有的照明,所有的屏幕,所有的机械单元,同时骤然一暗!
紧接着,刺目的红色警报光芒疯狂闪烁!一个比之前任何系统提示都要宏大、都要急促、都要充满“毁灭”意味的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
【最高紧急警报!检测到核心协议不可调和冲突及高危不可控变量!】
【‘深度净化与重构协议’执行失败!目标单位存在性演算崩溃!】
【底层逻辑仲裁结果:判定当前情境已超出‘静滞维护’安全范畴!】
【启动最终处置协议:’区域净化‘!】
【目标:清除终端区域内所有异常单位及潜在污染源!包括:异常载体零号原型变体、高变量干扰个体、及被污染的核心终端模块!】
【执行方式:规则层面彻底湮灭!倒计时:109】
区域净化!彻底湮灭!
系统放弃了“处理”和“维护”,选择了最直接的“抹除”!
而倒计时的数字,正在冰冷的警报声中,无情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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