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收到江辰晚餐邀约的信息时,正在为那个潜入内部的“维修工”而心神不宁。信息很简单,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随意:【晚上七点,云顶餐厅,一起吃个饭。】
没有称呼,没有事由,仿佛只是上司一时兴起的安排。但陆深握着手机的手指,却冰凉刺骨。在这个风声鹤唳、恒盛触手可能已经伸到身边的节骨眼上,江辰的这顿晚餐,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吃饭”。
云顶餐厅,本市最负盛名的景观餐厅之一,以绝佳的视野和极高的私密性着称,是精英阶层谈事约会的首选。江辰选择这里,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去,还是不去?
陆深没有选择。拒绝只会显得心虚,加速危机的爆发。他必须去,而且要表现得无懈可击。
晚上七点整,陆深准时出现在云顶餐厅门口。他依旧穿着得体的裙装,妆容精致,但刻意选择了颜色更沉稳、款式更保守的衣着,减弱了可能引发暧昧联想的元素。他需要在这场未知的宴席中,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和防御姿态。
侍者引他来到一个临窗的僻静卡座。江辰已经到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西装,而是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随性,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反而显得更加锐利难测。
“江总。”陆深微微颔首,在他对面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仿佛与他们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嗯,坐。”江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对他今晚的打扮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他示意侍者可以上菜。
前菜是精致的鹅肝,主菜是空运的和牛,配着年份上佳的红酒。菜肴无可挑剔,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江辰似乎并无意主动开启重要话题,只是随意地问了问工作上的几件琐事,评论了一下菜肴的口感,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上司犒劳下属的晚餐。
陆深强迫自己冷静,配合着江辰的节奏,小心应答,举止得体。但他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江辰越是表现得寻常,背后隐藏的风暴可能就越是猛烈。
餐品用至尾声,侍者撤下餐具,送上了餐后甜点和红茶。江辰挥了挥手,示意不需要服务,偌大的卡座区域,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背景是若有若无的古典音乐,更衬得此时的寂静令人心慌。
江辰端起红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深,你来星曜,快一年零三个月了吧。”
陆深的心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他维持着镇定,轻声应答:“是的,江总,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真快。”江辰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陆深脸上,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探究或玩味,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这一年多,你做得很好,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好得……超乎想象。”
陆深感到后背泛起寒意,他强作镇定地迎上江辰的目光:“江总过奖了,我只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江辰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一个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能力却出众到能在我眼皮底下,把首席秘书这个位置坐得如此稳当,甚至开始对‘瀚海计划’这类核心项目‘有点道理’的人,真的只是来做好‘本职工作’的吗?”
图穷匕见!
陆深的呼吸几乎停滞。江辰不再掩饰,他直接撕破了那层维持了一年多的伪装!他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在看,在看自己演戏!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虚脱感同时席卷了陆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江辰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语调说道:“从你投简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恒盛集团‘木兰计划’的产物,代号‘青鸟’,我说得对吗?”
“青鸟”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陆深耳边炸响!这是他隐藏在层层伪装之下,连恒盛内部也仅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真正代号!江辰怎么会知道?!
看到陆深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瞳孔中无法掩饰的震惊,江辰似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深心上:
“你以为你们的手段很高明?八年的训练,的确能塑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能改变外貌、声音、甚至行为模式。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在极度紧张时,你右手小拇指会无意识地向内弯曲的习惯;比如,你对某些特定技术术语超出常人的敏感度;再比如……你身上那股即使用最昂贵的香水也掩盖不住的、属于训练营的冰冷气息。”
江辰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他:“我一直在等,等你主动坦白,或者,等你背后的恒盛露出更大的马脚。可惜,你比我想象的更能忍,而恒盛,也比我想象的……更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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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对“木兰计划”本身都有所了解!这一年来,自己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挣扎与算计,在江辰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看穿结局的默剧!
陆深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耻辱、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拆穿你?”江辰替他说完了问题,他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但眼神依旧锐利,“因为你有用。一个明处的棋子,总比一个潜藏在暗处的敌人要好控制。而且,我需要通过你,来看看恒盛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到底在‘瀚海计划’上,知道了多少。”
他顿了顿,看着陆深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当然,看你这样一个‘完美’的造物,如何在我面前努力扮演另一个角色,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尤其是……当你收到那份小礼物时的表情。”
原来如此!所有的暧昧,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兴趣”,都不过是江辰掌控全局的一种手段!他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自己在陷阱中挣扎,享受着这种掌控感!
陆深闭上眼,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浑身微微颤抖。一年多的隐忍,一年多的如履薄冰,原来在对方眼中,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
“那么,江总,”陆深再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慌乱和软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和平静,“现在游戏结束了?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这颗……没用的棋子?”
是送交法办?还是用他来和恒盛做交易?或者,更直接一点,让他“意外”消失?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已经微凉的红茶,喝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色,良久,才缓缓说道:
“恒盛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处理掉你了。今天下午,内部安保系统捕捉到一个可疑信号,虽然很快消失,但追踪到了一个熟悉ip段,属于恒盛外围的一个‘清洁’小组。”
陆深的心猛地一紧!那个维修工!
“看你的反应,你似乎已经遇到过他们了?”江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陆深没有否认,到了这个地步,隐瞒已经毫无意义。他点了点头。
江辰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直视陆深,那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某种类似于……谈判的意味。
“陆深,或者,我该叫你‘青鸟’。”江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把你交给安全部门,你的下场,你应该清楚。恒盛会否认与你的任何关系,你会以商业间谍罪被起诉,或者,在审判前就发生点‘意外’。”
“第二,”江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留下来,为我工作。”
陆深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恒盛把你当弃子,但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恒盛、关于‘木兰计划’的一切,都告诉我。同时,继续扮演好‘陆深’这个角色,反过来,帮我给恒盛传递一些……我希望他们知道的信息。”
“双面间谍?”陆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一个更形象的说法是,‘反正’。”江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他,“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也是你……摆脱恒盛控制,真正获得‘自由’的可能。当然,这自由的前提是,你对我,有足够的价值,并且,绝对的忠诚。”
图穷匕见之后,江辰亮出了他的真正目的。他不仅要粉碎恒盛的阴谋,还要将对方精心培养的利器,反过来握在自己手中!
宴无好宴。这顿晚餐,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审判,也是一场招安。
陆深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前有恒盛的追杀,后有江辰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就像被困在悬崖中间,无论向上还是向下,都是万丈深渊。
而江辰给出的这条路,看似是生路,实则可能是另一条更危险的钢丝。一旦答应,他将彻底失去所有退路,完全依附于江辰,成为他手中一件更危险、也更脆弱的武器。
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的目光与江辰对视着,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昂贵的地毯上拉长、扭曲,仿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决定命运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