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察完炮兵学院与皇家科学院的初步成果后,巴西尔就开始进行举办大公会议讨论历法已经宗教改革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巴西尔将如今这个世界上的宗教进行了一番剖析,他需要说服巴西琉斯举办这场大公会议。
最终,当最后一行字落下,墨迹风干,这份详尽的文书被折叠整齐,小心的收纳。
他没有耽搁,拿着文书,径直走向了皇宫深处。
书房内,巴西尔的祖父,巴西琉斯君士坦丁十二世,正端坐在主位的巨大靠背椅上。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偶尔一声压抑的咳嗽,透露出这位老皇帝身体的衰弱。
他的父亲,共治皇帝阿莱克修斯,则侍立一旁,身形沉稳,面色平静。
巴西尔将两份一模一样的文书分别呈递给两人,而后退至大厅中央,静静地站着,等待裁决。
他很清楚自己手中这份提议所需要经过的波折。
凡是涉及到宗教,罗马人的血脉深处,那名为“辩经”的古老热情便会苏醒,它既能锻造共识,也能撕裂帝国。
君士坦丁十二世与阿莱克修斯父子二人,几乎是同时展开了那份羊皮纸文书。他们的表情随着文本的深入而变得愈发凝重。
最终,阿莱克修斯首先放下了文书。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召开大公会议?巴西尔,你清楚你在提议什么吗?”他沉声的质问道站在他面前的巴西尔。
“地点定在新雅典,长岛。议题是召集帝国所有主教,讨论历法与教义。你这是要将整个帝国的神学家都聚在一起,让他们做什么?重新上演一百多年前那场闹剧吗?”
阿莱克修斯的话语中,透出深深的忌惮。
他忘不了史书中用沉痛笔触记载的,先祖君士坦丁十一世初抵埃律西昂时所面临的险境。
那时,一群被称为“卜列东派”的学者,在帝国刚刚于新大陆站稳脚跟之际,便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们宣称罗马之所以失去君士坦丁堡,根源就在于抛弃了古希腊的诸神,转而信奉一个外来的、源自犹太教的神。他们高举着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旗帜,企图让帝国在新大陆拨乱反正,重归多神信仰的正途。
那是一场激烈的辩论与交锋。
辩论席卷了每一个罗马人定居点,争吵从教堂延伸到街头巷尾。狂热的信徒与复古的学者们彼此攻讦,整个新生不久的殖民地都处在分裂的边缘。阿莱克修斯记得,在书上的记录里当时人们不再关心农田的收成和土着的威胁,兄弟因为信奉不同的神而反目,邻里因为支持不同的学者而械斗。
若非君士坦丁十一世以铁腕手段在两派之间维持平衡,稍有不慎,流血冲突便会彻底撕裂本就稀少的希腊人口。
那段历史,是巴列奥略家族在这片埃律西昂的土地上代代相传的警示。
“辩经换不来面包,也换不来土地。”阿莱克修斯的声音冷硬,“我亲爱的儿子,你征服爱尔兰的功绩无人否认,但你不该触碰这个领域。一部历法而已,就算有误差,一份皇帝的敕令就足以修正。何须召开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大公会议?”
巴西尔迎着父亲的质问,神色未变。
“父亲,正因为我了解历史,我才必须这么做。”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声音清淅而沉稳。
“新的历法,只靠一纸行政命令,当然可以推行。但那样推行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一个官僚体系的产物。它有可能无法获得所有人的认同。反对者会说这是皇权的傲慢,是世俗对神圣的干涉。唯有在大公会议上,在帝国所有主教的见证下,让皇家科学院的米迦勒教士,用无可辩驳的星辰轨迹,来证明旧历法的谬误,我们才能获得一部真正神圣、不容置疑的新历法。让教士们宣传新历法的好处,深入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改变才会是真正的改变。”
主位上,君士坦丁十二世用手帕捂住嘴,压下一阵咳嗽,眼睛里似乎透出了一丝兴趣。
巴西尔继续说道:“至于第二个议题,关于欧罗巴的宗教改革,我们更不能视而不见。”
“闭上眼睛,不代表危险就不存在。那些新的思想就象风中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飘过大洋,落在我们的土地上。与其等到它在暗处生根发芽,长成我们无法控制的参天大树,不如我们主动将它握在手中,加以甄别,加以改造,为我所用。”
“我在法兰西时,亲眼见过那些新教徒的狂热。我也听说,天主教会为了应对这场危机,召开了持续近二十年的特利腾大公会议,修改教规,重申教义。他们的这场会议似乎也接近了尾声,他们做出了改变。天主教廷尚且如此,我们难道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巴西尔吐出了一个在欧罗巴搅动风云的词。
“因信称义。”
“这几个字,就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它告诉每一个人,你不需要教会,不需要神父,不需要千年传承的圣统,你能自己解读教义,自己通往天堂。”
“这对天主教是致命的,因为他们有罗马牧首,有一个明确的靶子。但对我们同样是危险的。我们虽然没有一个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教宗,但我们有统一的教会,有千百年来形成的共识。一旦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解读教义,那将是何等混乱的场面?”
阿莱克修斯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会重现‘卜列东派’的辩经?”
“不,父亲。”巴西尔摇头,他的回答斩钉截铁,“那将比‘卜列东派’的危机,严重百倍。‘卜列东派’的辩论,终究是在希腊先贤和上帝之间做选择,辩论的双方依然尊崇理性和逻辑。可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释权,辩论的主题将无穷无尽,最终只会滑向最荒谬的深渊。”
巴西尔加重了语气,他说出了一段让书房内两位帝国最高统治者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今天,他们可以辩论圣餐的意义,说明那只是普通的饼和酒。明天,他们就能辩论洗礼的形式。再过一百年,当所有的教义都被辩论殆尽,他们就会开始拿最基础的道德开刀。或许,会有人站出来,用他自己对教义的‘理解’,去论证偷盗在某些情况下的合理性,甚至……去论证同性之间的结合也应得到祝福。”
“同性恋?”
虽然君士坦丁十二世一生见惯风浪,在听到这个词从自己孙子口中如此严肃地说出时,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是一种存在于阴暗角落的罪行,怎么可能和“祝福”联系在一起?
“巴西尔,这太夸张了。”阿莱克修斯忍不住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斥责,“怎么会有人把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讨论?”
“在教会的统一规范下,当然不会。”巴西尔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但如果规范本身被摧毁了呢?父亲,祖父,哪怕几十万人里只出现一个这样的疯子,只要他拥有了‘自由解释教义’的权利,他的疯话就有了传播的土壤。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不能等到大火烧起来再去扑救。我们必须在火星出现之前,就将所有的漏洞都堵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
“我们要在这次大公会议上,以埃律西昂正教会的名义,对所有内核教义进行一次明确的、不容辩驳的重申。我们要划下红线,告诉帝国的所有子民,什么是罗马人的信仰,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底线。我们要在我们和欧罗巴那些正在发酵的异端思想之间,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老皇帝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大厅里一下一下地回响。
阿莱克修斯沉默着,他儿子的那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个耸人听闻的例子,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许久,君士坦丁十二世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他的双眼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孙子,那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疑虑,但也有对孙子说法的肯定。
“你说得对。”老皇帝一锤定音。,“堵住漏洞,你说得对。与其被动地等待问题发生,不如主动去塑造我们想要的秩序。”
他转向自己的儿子阿莱克修斯,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决断。
“阿莱克修斯,我们都老了。我们习惯了守成,习惯了在这片新大陆上安稳度日。但巴西尔是对的,罗马不能永远沉睡下去。外面的世界在变,我们如果不变,就会被淘汰。”
老皇帝颤巍巍地站起身,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到巴西尔面前,将那只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有力的手,放在了孙子的肩上。
“我批准你的计划。去吧,放手去做。让那些主教们去辩论,让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桌面上。我相信你有能力控制住局面,将这场风暴引导向对帝国有利的方向。”
“是,祖父。”
在得到了两位巴西琉斯的授权后,整个帝国的行政体系开始为了这一届史无前例的大公会议而忙碌。
巴西尔亲自坐镇,指挥着大公会议的筹备工作。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皇家科学院下属的印刷工坊全力开动。从德意志地区引进的、经过罗马工匠改良的印刷机,日夜不停地印刷着此次大公会议的主题。
一份份印着双头鹰徽记的议题报告,从冰冷的机械中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上面用清淅工整的希腊文,写明了此次大公会议的两大内核议程:
一、修正儒略历,颁行帝国新历法。
二、重申埃律西昂正教内核教义,并修改一些已经过时的教义适应新的时代,回应欧罗巴宗教改革的挑战。
这些文书由最精锐的信使快马加鞭,送往帝国在新大陆的每一处领地,每一个教区。信使们骑着最优良的马匹,沿着帝国新修建的道路向四方奔驰。从北方向文兰王国延伸的寒冷边境,到南方加勒比地区湿热的沿海城市,每一位主教都将提前知晓这次会议的主题。
与此同时,会议的举办地——新雅典长岛上的一座大型教堂,也开始了紧张的布置工作。
这座教堂是新雅典的重要建筑物,其规模足以容纳数百人。工人们清理着教堂的每一个角落,用长杆和布匹擦拭着高大的彩色玻璃窗,让阳光能毫无阻碍地洒入。一座座崭新的长椅被搬入,不再是传统的直线排列,而是围绕着中央的讲坛,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会场。
整个帝国,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辩经做着最后的准备。
南部,加勒比沿海的某座港口城市。
这里的总主教,一位在帝国享有崇高声望的德高望重的老者,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过了从首都埃律西亚远道而来的公文。
他展开公文的纸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天光,逐字逐句地阅读。
当他看到“修正儒略历”时,他欣慰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白眉微微舒展。作为一名博学的神学家,他早已知道这是一个早就该解决的问题。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第二个议题上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
“重申内核教义,修改陈旧的教义适应新的时代,回应挑战。”
这短短的几个字,在他眼中,却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场学术讨论。这将是一场思想上的交锋,这将决定后续帝国的思想文化。他走到书架前,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几本从欧洲辗转流传过来的小册子。上面的文本,充满了煽动性与颠复性。
老主教将皇帝的文书郑重地放在桌上,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那繁忙的港口与鳞次栉比的城市。
一场新的大公会议即将在新大陆召开。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能听到辩论的喧嚣声。
埃律西昂正教会,将在这场风暴中,做出何种改变?又将被带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