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都督奥德修斯在收到允许后,走进了巴西尔的书房。
奥德修斯没有半句废话,向皇子利落地躬身行礼,直接切入主题。
“殿下,人都挑好了。”他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全都是按您的吩咐办的。水手、军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军港里有家室的老兵里选的。这帮家伙,在海上泡了半辈子,经验足,心也稳,知道肩膀上扛的是什么。”
“您放心,他们出海之后,家里的一切开销,帝国全包了。我亲自向他们保证,保证他们没有一丁点的后顾之忧。”
说到这,奥德修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象是想起了什么头疼的场面,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殿下,您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军港里可就炸了锅了。”
“你是没看见那帮光棍小子,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嗷嗷叫着往我办公室里冲,跟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没两样!非说不要钱也要去东方开开眼,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黄金国度。”
“我全给他们骂回去了!我跟那帮小兔崽子说,这趟是帝国头一回去东方,是去探路,是去给帝国挣脸面,不是让你们这帮愣头青去送菜的!一个个连老婆都没有,死了就是绝嗣!”
“想发财?行!等航路稳了,以后有的是你们捞金的机会!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把自己那点航海技术练扎实了!后面有的是发财机会。”
“大海捞金,靠的是脑子和经验,不是一腔热血冲上去跟海神拼命!”
巴西尔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奥德修斯这个军官在执行命令时却有着出人意料的细致和通透。他不仅完美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更领会了这趟航行背后更深层的意义。
稳定压倒一切。
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远航,而只是一个开始。
“你做得很好,都督。”
巴西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这么办。给这些被选中的幸运儿放个长假,让他们回家,好好抱抱老婆孩子。钱给足,假期给够,让他们走得安心。”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几株郁郁葱葱的树树木。
“等我的旗舰‘亚顿之矛’正式下水,就让两支舰队在同一天起航。”
“我的旗舰首航,正好为他们送行。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个决定让奥德修斯心头一震。
皇子旗舰亲自护航送行,这是何等的荣耀!这不仅仅是照应,更是向所有海军将士,乃至整个帝国宣告这次东方之行的重要性。这趟航行,承载的是皇子本人的意志。
巴西尔转过身,继续说道。
“至于那些年轻人,他们的勇气是宝贵的财富,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得好好磨一磨。”
“你去告诉他们,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但这股盛气,得用在刀刃上。用在跟葡萄牙人抢航线的时候,用在跟该死的海盗拼命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远洋航行,是拿我们罗马人的智慧和经验,去对抗大海上未知的风险。每一个数字,每一张海图,每一次观星,都是我们战胜风暴的武器。勇气如果没有智慧驾驭,那就只是通往死亡最快的捷径。”
“让他们把本事学扎实了。帝国未来的海洋,是他们的。告诉他们,只要有本事,黄金、女人、荣耀,以后都会有。”
“遵命,殿下!”
奥德修斯低头沉声应下,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子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用知识降低风险,用理性驾驭勇气。这才是新罗马海军的立身之本。
热血,是留到最后,万不得已时,才拿出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东西。
“这次远航的最高指挥官,定下了吗?”巴西尔问。
“约翰尼斯。”
奥德修斯报出一个名字。
“一个四十多岁的船长,经验丰富,头脑冷静。他跑过最远的地方,是去南方的阿瓦那(现代的哈瓦那)和东面的克劳达岛(百慕大)为帝国向传递消息,以及护送官员去罗马附庸国基克拉迪亚(主要领土为百慕大群岛和古巴岛,以及部分加勒比群岛),也跟那些远航来我们这儿的欧罗巴人打过不少交道。”
“他见过最大的风浪,也见过最黑的人心。让他去,我放心。”
“明天,我让他来见您。”
“好。”
……
第二天上午,巴西尔书房。
奥德修斯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就是约翰尼斯。
他身材中等,并不魁悟,但站姿笔挺如枪,一头黑色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便装,身上没有多馀的饰品,整个人透着一股海员特有的精悍与沉静。
一进门,他没有立刻行礼,而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睛,迅速扫过书房里的陈设。墙上巨大的已知地图,书架上排列整齐的航海日志和历史典籍,最后,他的视线才定格在巴西尔身上。
那是一种本能的、对环境的评估,如同在陌生的海域判断水文和风向。
“你就是约翰尼斯?”
巴西尔没有端坐在椅子上,而是主动迎了上去,伸出了手。
“远航东方的舰队指挥官。这趟旅程,辛苦你了。”
约翰尼斯握住了巴西尔的手,不卑不亢,手掌干燥而有力,布满厚茧。
“能为殿下和帝国效命,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清淅,沉稳,没有一丝波澜。
“坐吧。”
巴西尔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既然要远航,总得有个计划。在说我的计划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约翰尼斯坐直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尤豫。
“殿下,我听到的传闻是,东方遍地黄金。我们是去贸易,也是去淘金。”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朴素的航海逻辑来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还听说,那个东方帝国和我们一样,也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我认为,在任何一个地方,最快的办事方法,就是找到那个能说了算的人。在船上,这个人是船长。在一个帝国,这个人就是皇帝。”
“所以,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们的皇帝。只要能得到那位皇帝的许可,我们在东方的所有贸易,都会畅通无阻。”
“说得不错。”
巴西尔赞许地点头。
“思路是对的。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发出来。
“那个东方王朝,极度排外。他们自认天朝上国,视我们为尚未开化的蛮夷。想见到他们的皇帝,比横渡风暴之角还难。”
“所以,你们必须有第二手准备。”
约翰尼斯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本子和一支鹅毛笔,准备记录。这是对他的东方之行的事务最好的诠释与指导,这必须记录,防止到了东方就忘记误了殿下的大事。
巴西尔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象是黑夜中的密谋。
“如果官方的路走不通,你们就在夜里,悄悄上岸。”
“去找他们地方上的有钱人,那些满口圣贤之道,心里却全是生意的士绅、大商人。他们的官府不跟我们做生意,不代表他们自己不想赚钱。用我们带来的货物,直接和他们交易,把他们的官府,彻底绕开。”
说着,巴西尔从桌上拿起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用火漆严密封口的木盒,推到约翰尼斯面前。
一个大,一个小。
“这里面,是两封我的亲笔信。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私自拆开。”
巴西尔的指尖在小木盒上轻轻敲了敲。
“这个小的,是给地方官员的。如果你们运气好,这封信或许能让你们和东方王朝的官方搭上线,甚至见到他们皇帝,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他又把手移到那个大一点的木盒上。
“这个大的,是给他们皇帝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真的创造了奇迹,站在了那位皇帝的面前,就把这封信呈上去。”
约翰尼斯郑重地将两个木盒贴身收好。他能感觉到,这看似普通的木盒,却有着千钧之重,里面装着的,是这次航行成败的关键。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巴西尔的声音再次压低,这一次,透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葡萄牙人。”
约翰尼斯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
“他们比我们先到东方,我们和他们,是死敌。在埃律西昂是,在东方更是。”
“你们的任务,除了贸易,还有一件事。”
巴西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择手段地,搞臭他们!”
“很简单。宣传!”
“把葡萄牙人在非洲、在南埃律西昂大陆干的那些好事,都给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东方人!贩卖奴隶,屠杀土着,抢掠黄金,一件都别落下!细节,我要你们把细节讲清楚!怎么把人象牲口一样塞进船舱,怎么用火枪对付手无寸铁的村庄!”
“就说他们是一群贪婪、残暴、毫无人性的匪徒!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
“还要告诉东方人,葡萄牙人信的那个天主教,是彻头彻尾的异端!是邪教!他们的神父热衷于干涉别国的内政,他们的教义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跪在他们脚下!”
巴西尔的每一个字,都象一根淬毒的钢钉,狠狠敲进约翰尼斯的心里。
“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他们的皇帝。”
巴西尔一字一顿,声音清淅得可怕。
“你就告诉他,天主教徒除了要听国王的话,在他们所有国王的头顶上,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教宗。”
“那个教宗的权力,凌驾于所有国王、甚至皇帝之上!可以随意废立君主!”
“你就问问那位东方的皇帝,他能容忍自己的疆土上,有一股来自万里之外的势力,可以随时干涉他的统治吗?”
“他能容忍自己的子民,心里还装着另一个,远在天边的‘皇帝’吗?!”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约翰尼斯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斗。他不是在害怕,而是激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子,平静地坐在那里,却象一个操从着无数无形丝线的蛛王,不动声色地,将一张搜捕葡萄牙势力的巨网,撒向了世界的另一端,势必要让葡萄牙人在世界的另一段吃点苦头。
“殿下……这……这是要把葡萄牙人往死里整啊。这比在海上凿沉他们的船还狠。”约翰尼斯喃喃自语,他回过神来。
这些话,比黄金珍贵,比海图重要。这应该是这位殿下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一直不为人所知的目的。
他“啪”地合上本子,猛然站起身,向巴西尔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军礼。
“殿下,我约翰尼斯,必将完成您交予的使命!”
巴西尔也站起身,上前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
“去吧,约翰尼斯。”
“记住,你们的船帆上,绣着的是罗马的双头鹰。不要丢了帝国的脸面。”
“活着回来,我会在码头为你们庆功。”
送走了约翰尼斯,巴西尔独自一人回到书房。
他走到那十个码放整齐的胡桃木盒前,随手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了掂。
盒子很轻。
但里面的东西,却可能比一整船的黄金,还要沉重。
他知道,那位远在紫禁城深处的“道长”皇帝,此刻正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而疯狂。而这来自新大陆的西洋参,就是他送上的,一份无法拒绝的“仙缘”。
贸易是阳谋,是摆在台面上的利益交换。
诋毁葡萄牙,献上西洋参,则是阴谋,是精准投喂的毒饵。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巴西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笑意。
东方的棋局,已经布下。
现在,只等他的旗舰“亚顿之矛”下水,亲自奏响这首帝国远征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