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校区的梧桐大道在南市很出名。
但现在已经十二月中了,叶片早就掉完了,枝干铁画银钩似的,直指灰蒙蒙的天空。
寒风料峭。
不远处球场防护网外却聚集着大学生,男女都有,青春昂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场内的同一个焦点。
是个正在打篮球的男生。
那人的身量很高,所以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
大概是厚重的外套不方便运动,他早早就把外套脱了,只穿着里面的深色连帽卫衣。
他拥有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锁定的长相,于是引得了不少人驻足,在场边观看这场临时起意的友谊赛。
他的脸型轮廓清淅利落,内眼角微陷,外眼角细长略弯,是标准的桃花眼。
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嘴角自然上扬着,展现出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来。
他接到球,防守队员立刻贴身紧逼。
只见他带着球迅速转身转身,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将防守者甩在身后,引得场边传来一阵压抑着的低低惊呼。
起跳,投篮。
身体在空中极致地舒展,手腕压下的瞬间,手臂与指尖构成的弧线优美而充满力量。
“唰——”
空心入网!
场边跟着发出一片小小的欢呼和赞叹。
凌馀看着落回地面的篮球,随手捋了把凌乱的额发,对边上给他比拇指的几个男生笑了笑:“不打了不打了。”
“有空常来玩啊兄弟!”
“打得真心不错,下次请你吃饭啊!”
那几个男生笑嘻嘻地说着。
明明他们今天都是第一次见面,互相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没关系,男生之间的友谊往往就是这么莫明其妙。
况且平时打得再卖力也吸引不了这么多人为之驻足,今天能有这等壮景,多亏了凌馀的添加。
那几个男生在原地骚首弄姿的,时不时还做一个原地空投篮的动作,试图引起围观的女生注意。
凌馀笑了笑,冲他们摆摆手,独自往场边走,去拿自己搭在栏杆上的外套和手机。
他刚弯腰把外套捞起来,一只拿着矿泉水瓶的手就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凌馀茫然地一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女孩子。
对方同他对视,眼神躲闪,很羞涩的模样,声音轻快又紧张:“同学……给你水!”
凌馀微微一怔,直起身。
看着那瓶水,和女生期待的眼神,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一个既不失礼貌又能明确拒绝的说法。
对方还在轻声说着:“那个,我可不可以……加你一个——”
就在这短暂的、空气几乎要凝固的瞬间,一个清亮而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精准地切入这微妙的氛围里。
“结束了吗。”
他和送水的女生同时转头,看见不远处鹿游走了过来。
鹿游作为南大风云人物,本校的同学们都多少听过一点他的传说,就走这么一小段路,边上就此起彼伏地“我去”“这鹿游吗”。
他在网上放飞自我当喷子,在学校里依旧端的是一副当代真善美学生代表的模样。
于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就是:脑子聪明,待人谦和,不骄不躁,彬彬有礼,完美得跟段精密程序似的,建模还很牛逼。
谁会想到鹿游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坏胚呢。
但凌馀的目光落在来人嘴角温温和和的那抹笑意上,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好装,好可爱,想亲。
鹿游站到凌馀身侧,冲那个女生微微一笑,礼貌道:“不用了,谢谢。”
那女生还有点懵,收回了手,抱着水瓶,目光在鹿游和凌馀的脸上来回游移了两次,然后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鹿游偏过头看了眼凌馀。
后者朝他很高兴地笑起来:“你来啦。”
鹿游的睫毛颤了一下,迅速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带着凌馀往球场外走,语气平静:“……嗯,有个实验结果跟预期模型对不上,眈误了点时间,抱歉,让你久等了。”
凌馀落后他两步,回头冲那个女生抱歉地笑了笑。
后者竟然没有多少被拒绝的失落,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视线全黏在鹿游身上了。
女生冲他很大度地摆了摆手,然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凌馀有点不解。
走出去几步,他听到那个女生在后面小声地跟朋友讨论的声音。
“……我的妈呀,他和鹿学长是什么关系啊?那句话听着怎么跟宣示主权似的?”
“嘿嘿,好爽的两张脸,怪好嗑的……”
凌馀没忍住,挑了一下嘴角,欢欢喜喜地跟上了鹿游,接上了刚才的话:“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梧桐大道上。
天气冷,大家都不想出门,于是这条曾经的“网红打卡路”上现在都没什么人。
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并排走着,中间隔的距离能当场入驻一家正新鸡排。
凌馀忽然轻声细语地来了一句:“你好冷漠。”
鹿游:?
鹿游拿眼角瞥他,是个疑问的表情。
凌馀按着自己的左手虎口,把手往鹿游眼前一递:“我打球的时候受伤了,你好歹关心一下我嘛。”
他耷拉着眼皮,委屈巴巴的。
鹿游果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捧了他那只手细细地看。
鹿游指尖很凉,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血不足,顺着凌馀的手心捋过,又捉着他的手翻了个面,也没找着是伤在哪里了。
凌馀眨了眨眼睛,欲盖弥彰地揉了揉手腕:“……好象是内伤。”
……跟刚才捂的都不是一个地方。
鹿游叹了口气。
然后握住了凌馀的手。
凌馀的手心温暖而干燥,热度就顺着交握的掌心传递过去。
两个人的心思就象是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凌馀心跳声如擂鼓,张了张嘴,蕴酿已久的一番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远处的转弯口跑过了一群说说笑笑的学生。
鹿游忽然撒开了手,扭头在挎包里忙碌地翻找起东西来。
他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一点异常,但是发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他没话找话般开了口:“最近……学校搞了个研究生摄影大赛。”
凌馀的掌心又空落落了,蜷了下手指,颇为失落地“恩”了一声。
鹿游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用刚才人前那种虚伪又客气的态度了,而是很刻薄地“嗤”了一声:“要我看,就该把食堂近一个月的菜色都拍下来拼个长图,取名《猪食》,一定能获奖。”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凌馀的反应。
然而凌馀没有表现出一点讨厌,或者不适应的态度。
脸上只写着三个字:想拉手。
鹿游心底那块悬之不下的石头总算是悄然坠了地。
他弯了弯眼睛,把刚从包里摸出来的一块饼干杵到了凌馀的嘴边。
“封口费。不许毁坏鹿学长在外高风亮节的形象。”
凌馀想说话,饼干已经怼进了嘴里。
他尝到了饼干表面糖霜齁甜的味道,心说不愧是鹿游的口味。
他叼走饼干,一把抓住了鹿游没缩回去的手,慢慢舔掉了细白手指上沾着的糖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