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晨雾漫上来,孙小朵蹲在山巅的青石板上,最后一口桃干在嘴里嚼得咔嚓响。
她的目光仍黏在南天方向——云层像块被揉皱的棉絮,可她知道,那团云底下藏着的东西,比当年她掀翻的蟠桃园更热闹。
突然,一缕青烟从云缝里钻出来,像根细绳子往上窜。
孙小朵喉间的桃干差点噎住,伸手捶了捶胸口:\"哎?
那断柱子上怎么冒烟了?起眼,睫毛被晨露沾成小刷子,就见原本残垣断壁的南天门旧址,此刻竟有七八缕青烟从不同角落升起来,有的歪歪扭扭像喝醉的蛇,有的直溜溜冲上天,活像土地公举着的香火。
那烟在跳舞!的小金猴扒着她肩膀探脑袋,尾巴尖儿兴奋得直晃,\"是不是有人在烤桃子?
我闻见甜滋滋的味儿了!溜着鼻子,鼻尖都快贴到孙小朵脸上。
孙小朵把桃核往腰间一塞,指甲在掌心掐出个月牙印——这青烟和昨晚的炊烟不一样,昨晚是各家各户的饭香混着人间烟火,现在这几缕,分明带着股子\"我偏要在这儿扎根\"的野劲儿。
她突然翻身跃起,抄起小金猴往肩上一扛:\"走!
看看谁胆子比我还大,敢在天庭老窝开伙!
话音未落,两人已化作两道流光往南天门方向窜去。
山雀群被惊得扑棱棱乱飞,有只老麻雀气呼呼地在后面追:\"没规矩的小祖宗!
掀完蟠桃园又来掀灶台!
与此同时,东岭村塾里,萧逸正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言律三则》。
他教的孩童里,最皮的小铁柱刚把鼻涕蹭在同窗背上,突然\"啪\"的一声——墙上用炭笔写的\"食不言寝不语\"七个字,像被风吹的柳絮似的扭曲起来,最后拼成一行新句:\"南天有灶,火自西来。
萧逸握着树枝的手顿住。
半山腰的巡夜路上,韦阳的麻鞋踩过晨露打湿的草叶。
他提着盏油灯,灯芯烧得噼啪响,忽然——前方的空气里飘来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驻足,油灯往下一照,脚下的泥土竟渗出淡淡油光,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刚煎过鱼的锅底。
韦阳俯下身,鼻尖几乎贴到地面。
那香气里有陈年猪油的醇厚,混着点花椒的辛辣,还有股子说不上来的……贵气?
那时他才七岁,蹲在墙根底下吸溜口水,被邻家阿婆敲了敲脑袋:\"小馋鬼,那是天上的味道,咱们吃不着。
可现在,这味道从地缝里冒出来了。
韦阳伸手摸了摸渗油的泥土,指腹上沾着点油星,他放在嘴里抿了抿——咸淡刚好,像阿婆当年煮的萝卜汤。大地把当年吞下的奢靡,反刍成百姓的滋味了。声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在\"南天门·卯时三刻\"的位置画了颗五角星。
另一边,二郎神庙的铁匠铺里,二郎神正抡着铁锤打铁。
炉火烧得正旺,铁水在砧子上泛着红光,突然\"咕嘟\"一声——铁水表面浮起层涟漪,映出幅模糊的画面:南天门旧址上,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围着口破铁锅忙碌,锅架竟是用断裂的天兵枪杆搭成的,枪杆上的\"巡\"字锈得只剩半拉。
他认得出那些人——是当年被裁撤的巡天卒,因为不愿回神籍当闲差,宁可脱了甲胄去人间当挑夫、打短工。
此刻他们正往锅里倒米,米袋上还沾着泥,有人抹了把汗,露出胳膊上当年被他亲手刻的\"忠\"字刺青。
嫌不够丢人?
他冲进去一看,自家灶台竟喷出半尺高的火柱,锅底焦黑的地方,浮现出四个炭字:\"你欠他们一顿饭。
二郎神盯着那四个字,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摸了摸挂在墙上的三尖两刃刀,又看了看案头那坛自酿的辣酱——还是去年秋天,东岭村的孩子们送他的,说\"辣得够劲,配包子最好\"。
孙小朵和小金猴赶到南天门遗址时,晨雾刚散了些。
她躲在根歪斜的蟠龙柱后,柱子上的龙鳞掉了大半,倒像条秃尾巴的老黄狗。
但棚子里的人干得热火朝天。
有个光头大汉正蹲在地上拾柴,拾的竟是当年被雷劈断的玉柱残片,他拍了拍玉片上的灰:\"这玩意儿烧起来肯定旺,比木柴经烧!个瘦高个正用缺了口的铜盆淘米,米里混着沙粒,他倒不嫌弃,边淘边哼:\"当年在天庭喝仙露,哪有这米香?
最让孙小朵愣住的是主灶的师傅。
他背对着她,正用把缺齿的木勺搅汤,每搅一下,空中就闪过道微弱的金纹——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禁制符文,当年父王在花果山布下七十二道禁制时,她蹲在树上偷看过,这纹路,和第三十六道\"火不焚林\"的符文分毫不差!
孙小朵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主灶师傅的背影,突然心口发烫——那口大锅里翻滚的,哪里是粥?
是巡天卒们当年在云层里巡逻时的汗,是他们被裁撤时没掉的泪,是他们在人间挑担时磨破的茧。
灶里的火不是为了把米煮软,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熬成汤,让每个喝的人都记得:曾经有这么一群人,为天庭守过夜,现在为人间守着热汤。
这时,那口大锅的边缘凝出一滴油珠。
孙小朵望着那滴油渗进土里,忽然想起昨晚在庙顶看到的云层——此刻云层又合上了,可云层底下,有更暖的东西在生长。
孙小朵低头看了看他,突然笑了。
要是被发现了,就说你是来讨口饭吃的。
小金猴立刻蹦起来,原地一滚,变成只金红色的小麻雀,扑棱棱往草棚飞去。
他掠过主灶师傅的头顶时,尾巴尖儿扫过木勺——那道金纹突然亮了亮,像在和他打招呼。
孙小朵靠在蟠龙柱上,望着草棚里的热闹,忽然听见山脚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转头一看,萧逸提着竹篮,韦阳揣着小本子,二郎神抱着辣酱坛,正从三个方向往这边走。
晨光照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四根柱子,撑着这片刚长出烟火气的天空。
她笑着摇了摇头,也往草棚走去。
毕竟,谁能拒绝一顿煮着回忆、带着希望的热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