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着祝棉的胃越收越紧。右腿断裂处的剧痛在侵蚀性的饥饿面前,变成了单调的底板节拍。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墙角那片深褐色的呕吐物污渍上撕开。
眼前唯一能裹腹续命的东西,是灶台角落那个豁口粗陶碗里静静躺着的一块板油。凝固的、边缘已经氧化泛黄的猪板油。
在原主破碎的记忆里,这是她瞒着所有人藏下的最后一点荤腥。此刻,这块沉寂的油脂成了祝棉垂死天平上最重的砝码。
活下去!
这个疯狂的念头催逼着她。她咬紧牙关,用双臂和一条腿拱地爬行。粗糙冰凉的土地摩擦着手肘,尘土灌进嘴里鼻子里,每挪动一寸,断腿处的剧痛就像有烧红的钢针疯狂攒刺。
终点那个笨重的土灶,仿佛远在天边。
呼…哧…呼…粗重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屋内回荡。手臂哆嗦着扒上冰冷的灶台边缘,她支起上半身,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板油上。
够到了!冰凉的触感入手,油腻腻的,带着陈旧的脂肪腥气。她把它塞进铁锅底部唯一没有破穿的地方,权当个临时的锅。
引火是个难题。她捡拾着柴枝和枯草,手不住颤抖。废纸?没有。她费力褪下那件满是补丁的棉袄。
刺啦——!棉布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她把相对完好的料子揉成一团,塞进灶膛。打火石!短暂慌乱后摸到两根冰冷的燧石。
碰撞。一下,两下……暗弱的火花在黑暗的内壁上跳跃。汗水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终于!一缕微弱的火苗舔舐上干燥的棉布,燎燃了枯草细枝。噼噼啪啪的声响,敲在她即将崩断的心弦上。
有火了!祝棉匍匐着,颤抖着把猪板油连带着临时补丁的铁锅架在灶眼上方。
灶膛里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时间凝固了。
吱——!一声细微却尖锐的迸裂声刺破沉寂!紧接着是更清晰的!
板油遇到滚烫的锅底,表面瞬间崩开裂纹。祝棉死死盯着,连呼吸都忘了。
一股细小的白雾袅袅升腾。第一缕香气突破了封锁。它极其微弱,淡得如同错觉。但只一秒,一股雄浑霸道的力量便从那裂缝中汹涌喷薄而出!诱人堕落的奇香如同苏醒的巨兽,凶猛地撞开空气,扑向门外!
门外,陆建国猛地绷紧背脊。那道霸道到煽动人原始欲望的异香,像一只无形的、滚烫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鼻翼和喉咙。
毒气?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字眼。短暂的迷瞪被厌恶和恐惧取代。他猛地跳起来,找到角落里的半头青砖,用尽全力搬起,一块又一块死死垒在门缝上。
不准出屋!想放毒杀谁吗?!嘶哑的童音因愤怒拔得极高,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门板。
但这霸道无比的油脂馨香是打不死的幽灵。它无孔不入,带着令人癫狂的诱惑力,轻易绕过砖头的阻碍,如同无形的千军万马,灌满整个屋子后更狂野地漫溢过门槛!
死寂被粗暴打破!隔壁紧闭的木门哐地一声砸在门框上,反弹开一条缝。
一张苍白的小脸挤在门缝底端。是六岁的陆援朝。饥饿让他的面颊深深凹陷,显得眼睛大得突兀。此刻,这双大眼睛死死盯着隔壁的门板,惊恐又渴望。那致命的浓香如同无数只钻心的小手,挠得他脏腑翻搅。
生理的本能终于击溃了薄弱的防线。他扒着门缝,嘴唇哆嗦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腔:妈——!!饿!!香啊——!!
那声被委屈和绝望挤扁了的妈——,精准无误地砸在祝棉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停在祝棉门外几米处。哟——是凛冬家的嫂子啊?日子滋润了啊?一大早就熬这么老多油?
是邻居张婶!酸味儿和窥探欲暴露无遗。
此刻,铁锅里的板油已大变模样。晶莹的油脂脂块在滚烫的热力下炸开细密的气泡,在澄澈的油脂中翻滚。空气里,愈发浓郁黏稠的荤香几乎实质化。
祝棉强压住晕眩和剧痛,用铁片当勺伸入翻滚的油水中。
翻腾的油汤陡然沸开得更烈!肉脂精华在灼热的油表层瞬间浴炼!裂声炸响,外层急速焦糖化泛红——
瞬间,混合了最纯粹焦香与最雄厚脂肪甘香的浓烈油香破颅而出!借着灶膛火光,沉浮在油汤中的正是人间至味——金黄油亮、裹着细小油泡的猪油渣!
滚烫的头茬猪油渣完成了!这一轮终极香气的攻势吞没了之前的油香,摧枯拉朽地冲撞在门板上。门口的啜泣声猛地拔高。
危险!张婶的声音提醒着祝棉:外面危机四伏。
不能拖延!祝棉飞快地拖动铁锅落到稍凉的灶眼外缘。机会只有一瞬!
她眼中闪过狠厉的孤注一掷,另一只手挥向粗盐块。在滚烫油渣表面的刹那——
成了!令人无法呼吸的臻至之味爆炸了!
祝棉屏住呼吸。张婶还在盯着。孩子的啜泣声就在门外。
她找到锅中最大最圆、色泽深褐金黄的那块极品猪油渣,直接探手削下,捏在滚烫的指间!
另一边门外传来压低的咆哮:朝朝,回来!不准过去!
祝棉瘸着腿扑向门缝!门脚的砖块障碍崩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男孩的啜泣声就在咫尺之外!
够了!祝棉眼里爆出绝然的神采!手指如箭从豁口递出,将那块滚烫滴油的猪油渣精准地塞进门缝!
一瞬间灼热的油香击溃了平静的空气!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静止!
连风都安静了。时间凝固。祝棉的心脏在痛苦和虚脱中鼓噪。
外面传来微小的抽噎声……像吃到撑死的幸福幼猫……妈……
阀门开了!陆援朝没有吐出那硬块!本能战胜了理智!
祝棉深深透出一口气。外面,陆建国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看到弟弟小嘴无意识地咀嚼着,泪水混着油汁流下,但那表情是纯粹的满足……
不是毒药?他呆住了,手里的石头滑落在地。
那是怪东西!朝朝你傻了吗?吐出来啊!他猛地前冲,愤怒撕裂了嗓子!
陆援朝抬头,懵懂的眼睛在接触到哥哥狂怒的面庞时瞬间染上恐惧,猛地向后弹开——
砰!!!门板豁口被猛地关闭!更大的撞击声砸在门上!
呜……呜呜……哥……好吃…………呜哇终于嚼完啦!
冷风冻住了所有声音。张婶的声音重新响起:诶……其实……老陆家小媳妇儿就是有点不省心啊……但……小伙子崩那么凶干甚么……
混乱的脚步声、推撞声撕裂了凝固。祝棉力竭向后重重滑倒撞在墙根上!
豁出命的实验终获一厘米——裂痕!
油脂的香气在空气中缓慢弥散。祝棉靠在墙根,听着门外渐渐平息的动静,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阵阵抽痛,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猪油渣的香味已经撕开了这个家坚固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柔软的、渴望温暖的内里。下一步,她要让这香味飘得更远,让更多的人为之倾倒。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第一缕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屋内,落在祝棉汗湿的额头上。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依然残留着猪油渣的焦香。
这就是她的武器,她的筹码,她征服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坚定。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看到了方向。猪油渣的香味将会是她的旗帜,引领着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杀出一条生路。
等着吧,她轻声对自己说,这才刚刚开始。
晨光越来越亮,灶膛里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最后的温暖。祝棉靠在墙边,慢慢整理着思绪。猪油渣的香味不仅征服了孩子的味蕾,更在这个死寂的院子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似乎是两个孩子在小声争执,又似乎是张婶还在不远处徘徊观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又比她想象的更加激烈。
腿上的疼痛还在持续,但此刻的祝棉已经不再感到绝望。她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可以依靠的。猪油渣的香味就是她的语言,她的旗帜,她与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
明天,她轻声自语,明天我会做得更多。
阳光完全照进了屋子,新的一天正式开始。祝棉深吸一口气,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行动。猪油渣的征服之路,才刚刚启程。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