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宾馆，一号楼会客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宋正洪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甚至不敢完全放在膝盖上，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梁书记，近期岩台涉毒案件频发，是我工作没抓好。痛定思痛，市局党委已经决定，将缉毒工作从刑侦支队剥离，单独成立禁毒支队 。”
宋正洪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急切地表态：“我们正在全市政法系统内‘大练兵、大比武’，遴选敢打敢拼的精英进入支队。请您放心，这一次，我们是要跟岩台大山里的毒瘤剌刀见红的！”
梁群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晦暗不明。
作为他在汉东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宋正洪这两年在岩台的表现，只能说差强人意。
“正洪啊。”
梁群峰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诛心：“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但你要记住，省里对岩台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明年就要换届了，你这个时候如果掉链子，我也保不住你。”
“是是是！我一定知耻后勇！”宋正洪连连点头。
敲打完之后，梁群峰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除了严打，宣传阵地也不能丢。刚才听汇报，说你们市司法局搞了个‘法制宣传进社区’的活动？还要去学校讲课？”
宋正洪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李明远这步棋走对了，连忙汇报道：“是的梁书记！我们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发动群众，震慑犯罪。这个方案……其实是刚分到市局没几天的法制宣传科副科长，李明远 同志提出来的。”
“李明远？”
梁群峰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眉毛挑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女儿梁璐曾在家里抱怨过多次，说高育良收了个关门弟子叫李明远，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木纳、内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和那个心高气傲的祁同伟完全是两个极端。
“高育良的学生？”梁群峰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对，是高教授的高足，法学硕士。”宋正洪观察着领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这小伙子可不象书呆子，这次梁书记您来，他这套宣传方案做得非常有政治站位，说是为您视察‘预热’也不为过。”
梁群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梁璐啊梁璐，你这次看人又看走眼了。
一个能精准踩中领导视察节奏、懂得“借势”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书呆子？这分明是个懂得政治投机的小狐狸 。
不过，梁群峰并不讨厌聪明人。相反，他欣赏这种能为领导分忧的下属。
“既然是人才，就要敢于压担子。”
梁群峰放下了茶杯，淡淡地说道：“这个宣传活动搞得不错，省政法委宣传处会派人来总结经验。你们岩台也要成立个专门的督导室 ，我看，就让这个李明远去当个 组长 ，负责具体的督导落实。年轻人嘛，多给点机会。”
“明白！我回去就落实！”宋正洪心中大定，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谈话接近尾声，梁群峰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那是岩台大山的方向。
“对了，既然禁毒支队在选拔精英……”
梁群峰的声音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那个叫祁同伟 的，是不是还在你们下面的司法所？”
宋正洪心里咯噔一下。
当年祁同伟被发配岩台，虽然没有明文指令，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是梁书记的意思。这两年，谁都不敢动祁同伟，就是怕触了梁书记的霉头。
“是，他在孤山乡司法所。”宋正洪谨慎地答道。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梁群峰收回目光，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漠与傲慢，“他不是一直想立功吗？不是想证明自己吗？这次禁毒支队选人，如果他报名，就让他去 。”
宋正洪一愣，随即后背一阵发凉。
那一瞬间，他读懂了梁群峰的意思。
这不是宽恕，也不是提携。
这是“捧杀” ，甚至是 “借刀杀人”。
岩台的毒贩手里是有枪的，那是真正的玩命。梁群峰这是在告诉祁同伟：你想翻身？可以。去拿命换吧。死了是你命不好，活下来……那你才有资格回来跟我谈条件。
“我明白了，梁书记。”宋正洪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那位老人的眼睛，“只要他申请，我们优先录用。”
梁群峰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梁群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在大山里倔强挣扎的祁同伟，一个是刚入局就懂得借力打力的李明远。
“同门师兄弟，路却走得截然不同。”
梁群峰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高育良啊高育良，你这两个学生，倒真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