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八点半，青山公园，蝉鸣聒噪。
虽然是休息日，但李明远依旧穿着那件洗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发型一丝不苟。在他的协调下，青安司法所的宣传摊位像模象样地支棱了起来。
岩台日报的记者对着正在给市民发传单的黄兴华“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特写，黄所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
十点收摊时，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但没人抱怨。
大家都知道，明天的报纸一出，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至于明天下午局长陆长河亲自去岩台中学讲课的事，早在李明远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有意为之。
岩台中学是正处级单位，那一堂课，只有局长去才够格。
下属搭台，领导唱戏，这才是职场的生存法则。
李明远不需要在那堂课上露脸，他只需要局长心里清楚：这个露脸的机会，是新来的小李给搭出来的 。这就够了。
……
下午，一室一厅的单身宿舍里，风扇呼呼转着。
李明远合上手中那本《万历十五年》。
这是毕业时高育良送的。老师说：“读懂了它，你就读懂了中国官场。”
前世看书，看的是历史；今生再看，看的是“无奈”。
海瑞是道德的楷模，却是官场的弃儿。
此时的祁同伟，不就是那个试图用“个人英雄主义”去撞击“体制高墙”的年轻版海瑞吗？他想靠缉毒立功来逆天改命，却不知道在权力的棋盘上，有时候胜天半子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想到这里，李明远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名字——李达康 。
按照时间线，此时的李达康应该快要空降金山县当县长了。三十岁的实职正处，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相比之下，还在大山里当司法助理员的祁同伟，心里的落差该有多大？
……
下午五点半，福安饭店。
这是一家老字号，装修不豪华，但胜在私密。
当李明远走到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祁同伟。
此时的他，还没有后来那种“胜天半子”的阴鸷，但眉宇间已经染上了几分沧桑。穿着一件略显廉价的灰色夹克，皮鞋上沾着些许黄泥——那是孤山乡特有的泥土。
站在他身边的陈清泉，倒是穿得人模狗样，正递烟给祁同伟，眼神里透着股精明。
“学长！”陈清泉眼尖，离着老远就挥手，热情得仿佛他是今晚的主角。
祁同伟转过身，看到李明远的那一刻，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两年前，他们是同窗好友；两年后，李明远是市局前途无量的副科长，他是山沟沟里的助理员。
这种落差，让祁同伟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试图维持住那点可怜的自尊。
“李……李科长。”
祁同伟挤出一丝笑容，伸出了手，语气客气得象是在面对上级领导，“好久不见。”
这声“李科长”，象一堵墙，瞬间隔开了两人的青春岁月。
陈清泉在一旁也跟着帮腔：“是啊，李科长现在可是咱们局里的红人……”
“打住。”
李明远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直接上前一步，在祁同伟错愕的目光中，重重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同伟，这里没有李科长。”
李明远松开手，看着祁同伟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神色无比郑重：
“出了单位大门，咱们就只有一个身份—— 汉大政法系85级同学 。”
说完，他又转头瞥了一眼陈清泉，似笑非笑：“清泉，你要是再喊官衔，这顿饭我就不吃了。”
祁同伟愣住了。
他设想过李明远可能会高高在上，也可能会虚伪客套，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直接撕掉那层官场面具，把“同学”二字摆在最高处。
心中的那股酸涩和防备，在这一瞬间消融了不少。
祁同伟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行！既然你明远这么说，那今晚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走，进去喝酒！”
看着祁同伟重新挺直但不再僵硬的背影，李明远心中暗叹：
同伟啊，这顿酒，就是要把你从“海瑞”那条绝路上，往回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