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画廊的灯光调得恰到好处，既不刺眼，又能完美地凸显每一幅画作的质感与细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颜料、木质画框和鲜花的复杂气息。轻柔的爵士乐如同背景里流淌的溪水，若有若无。
宋雨晴站在画廊入口处不远的地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丝绒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低低地绾了一个髻，露出干净的脸庞。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展览空间。
这是陈野的首次个人展览，名为“墟中生墟”。展出的二十余幅作品，是从“墟”系列到最新“新生”系列的完整呈现。从最初的破败荒凉，到中期裂痕中的微光，再到近期作品中那越来越清晰、坚韧的萌芽意象，整个展览的脉络清晰，情感层层递进，像一部无声的视觉史诗。
筹备了数月，终于在今天傍晚正式开幕。受邀前来的宾客不算多，主要是艺术圈内的评论家、策展人、画廊经营者，以及少数真正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藏家和媒体。没有喧嚣的明星，没有浮夸的社交名媛，气氛相对纯粹而专业。
展厅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画作前，低声交谈，不时点头。陈野本人穿着他最好的一套略显拘谨的西装，正在一位资深评论家面前，有些紧张但努力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创作理念。宋雨晴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对旁边的助理小陈使了个眼色。小陈会意，立刻端着一杯水走了过去。
“宋经理，”一位相熟的小型艺术杂志编辑走了过来，笑着祝贺，“展览很成功。动线设计得好，作品挑选和排列也见心思。陈野这几年的变化脉络，一目了然。”
“谢谢张编，您过奖了。主要是陈野的作品本身有力量。”宋雨晴谦逊地回应，心下却松了口气。能得到专业编辑的认可，是对她策展能力的重要肯定。
正说着，李薇也到了。她今天特意打扮得比较素雅，一进来就给了宋雨晴一个大大的拥抱，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可以啊你！这布置，这氛围，看着真像那么回事！我刚才偷听了两耳朵，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夸呢！”
宋雨晴被她逗笑：“什么老头老太太，那都是圈里的前辈。”
“反正就是夸！”李薇挽住她的胳膊，仔细打量她，“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你。看看你现在，从容不迫，眼里有光，整个人都在这里。”她指了指展览，又指了指宋雨晴的心口，“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宋雨晴心头一暖，反手握了握李薇的手。是的，站在这里，看着自己一手策划、推动的展览顺利开幕，看着艺术家因为作品被理解而眼里的光彩，看着专业人士点头认可，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扎实的成就感。这成就感与爱情无关，与任何人无关，只源于她自己的努力、眼光和付出。
展览开幕酒会按流程顺利进行。宋雨晴作为策划者和宋氏文化的代表，需要周旋于宾客之间，介绍作品，交流看法。她表现得体，言辞专业，对每一幅作品的创作背景、理念甚至一些技术细节都如数家珍，让不少原本对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宋家大小姐抱有疑虑的人刮目相看。
“宋小姐对艺术的见解很独到，不像个新手。”一位收藏家夫人感慨道。
“我只是比一般人更用心去理解罢了。”宋雨晴微笑回答，语气平和。这份用心，是她用无数个熬夜研读、无数次实地观摩、无数次与艺术家深入探讨换来的。其中的汗水和压力，不足为外人道，但此刻收获的认可，让一切变得值得。
酒会临近尾声，宾客渐渐散去。陈野走过来，因为激动和一点酒意，脸有些红，但眼睛亮晶晶的：“宋姐，谢谢你真的，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展览。”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把所有的感激都浓缩在这句简单的话里。
“是你画得好。”宋雨晴拍拍他的肩膀，真诚地说，“继续画下去，路还长。”
送走最后几位宾客，和画廊工作人员一起做完最后的清点收拾，走出“静观”画廊时，已是夜色深沉。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宋雨晴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心中被一种温热的充实感填满。
李薇陪着她，两人在寂静的艺术区街道上慢慢走着。
“感觉怎么样？大功臣。”李薇问。
宋雨晴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缓缓吐出，脸上是卸下紧张后的轻松笑容：“累，但是很好。好像真的做成了一件事。”
“岂止一件事？”李薇挑眉，“你这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以后在艺术投资这个圈子里，宋雨晴这个名字，可就不再是某某的前妻，而是有自己作品的独立策展人了！”
宋雨晴笑了笑，没接话，但心里是认同的。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漫漫，但至少，她找到了自己的赛道，并且成功地跑出了第一步。
，！
回到丽景苑的公寓，疲惫感才真正袭来。她踢掉高跟鞋，将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不想动弹。茶几上，放着助理下午送来的一沓报纸，是明天才会正式出街的晨报样刊，里面有关于今天开幕的几个小型艺术展览的简短预告和评介。她之前打过招呼，希望媒体能关注一下陈野的展览。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那份本市发行量最大的综合性日报，翻到文化/生活版。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关于“静观”画廊“青年艺术家陈野首次个展‘墟中生墟’开幕”两百字，配了一幅《墟·新生》的小图。文章措辞中肯，提到了艺术家风格的演变和展览的策划思路，算是不错的曝光。
她平静地看完，将报纸放回原处。没有特别的激动，就像看到一份平常的工作汇报。这是她事业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被压在下面的财经版。巨大的、加粗的黑体标题瞬间抓住了眼球——“砚华资本完成对‘恒泰’战略并购，新金融巨头诞生！”
标题下方，是一张占了大半版面的高清照片。背景是奢华宴会厅的璀璨灯火，秦砚与沈清澜并肩而立。秦砚一身经典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唇角带着从容自信的淡淡笑意，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身旁人说话。而沈清澜，一袭香槟金长裙，明艳不可方物，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柔情，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亲昵，透过纸面都扑面而来。照片的构图和灯光极具水准，简直可以直接用作时尚杂志封面。
报道的正文充满了溢美之词，分析并购的战略意义，盛赞秦砚的商业手腕和前瞻眼光，也顺带提及了沈清澜作为“澜语”品牌创始人、秦砚“感情稳定的女友”的身份，称二人为“商界与时尚界令人瞩目的佳偶”。
宋雨晴的手指在光滑的报纸版面上停顿了一瞬。
她看着照片上那对光芒万丈的璧人，看着财经版那气势磅礴的标题和长篇累牍的报道，再想起自己生活版上那豆腐块大小的文章。
两个世界。
如此清晰，如此彻底。
一个是站在金字塔尖，一举一动牵动业界风云，被无数人仰望、分析、追逐的商业帝国与它的主人，以及他身边那位同样耀眼、足以与他并肩的伴侣。
一个是刚刚在专业领域迈出微小但坚实一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获得些许认可，独自在深夜疲惫归家的普通职业女性。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份报纸上，却分隔在毫无关联的两个版面，诉说着截然不同量级的故事。
心中，没有嫉妒，没有苦涩，甚至没有多少感慨。
只有一种异常清晰的认知，如同冰面下的水流，冷静地淌过——她和秦砚，这两个曾经在婚姻契约下紧密纠缠的生命体，早已在某个岔路口分道扬镳，走向了永无交集的、平行的轨道。
他翱翔于九天之上，征服属于他的星辰大海。
她行走于大地之上，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没有优劣，只有不同。如同夜空中永远不会相遇的两颗星，各自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行，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或强烈或微弱的光芒。
宋雨晴轻轻合上报纸，将其整齐地放回茶几。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却也点缀着万家灯火的夜色。
她的展览顺利开幕了，他的并购大获成功了。
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
他们，都很好。
如此而已。
她拉上窗帘，将外界的繁华与寂静一并隔绝。转身走向浴室，准备洗去一天的疲惫。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她，陈野展览的后续宣传、新的项目调研、公司依旧棘手的财务问题
她的世界，很小，但很充实，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脚印上。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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