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城中各种宴请聚会也多了起来。秦家虽然早已不复当年人丁兴旺、宾客盈门的盛况，但一些走动了几代的远亲旧故，还是会循着旧例，在年前相互邀约小聚。秦砚通常不太参与这些应酬，但这次做东的是他一位已故堂叔的遗孀，李婶。这位李婶年轻时受过秦砚爷爷不少照顾，丈夫去世后，秦砚也暗中让人关照过她的生活，于情于理，他都得出席。
聚会地点定在城中一家老牌酒楼的中式包厢里。到场的大多是些年长的亲戚，也有几家带了与秦砚平辈的子女前来。沈清澜本不必出席这样的场合，但秦砚主动询问了她的意愿，她略一思索，便微笑着应允了。她知道，秦砚是在用这种方式，将她更自然地引入他的生活圈层，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与尊重。
包厢内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圆桌，宫灯明亮，气氛热闹而带着旧式的人情味。秦砚与沈清澜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在座的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秦砚离婚又东山再起的传奇，更对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位沈家千金充满好奇。秦砚从容应对，将沈清澜介绍给几位重要的长辈，态度坦然，举止间对沈清澜的重视与维护不言而喻。沈清澜也表现得体大方，言谈举止优雅自然，很快便赢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松快。长辈们聊着家常旧事，年轻一辈则交换着行业近况。李婶看着秦砚身边气质出众的沈清澜，又想到秦砚如今的事业，满脸欣慰，连连说秦砚爷爷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远房表姑，姓王，忽然扶了扶眼镜，看了看秦砚，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小砚啊，看到你现在这样，表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有时候想想，又觉得有点可惜。”
她这话没头没尾，桌上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王表姑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是说雨晴那孩子。以前多好的一对啊，真是郎才女貌。听说听说她后来也知道错了，后悔得不得了。哎，年轻人嘛，哪有不犯糊涂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旁边另一位有些喝高了的中年亲戚也附和起来：“是啊，小砚，听说雨晴现在也懂事了，在自家公司做事，还挺像模像样。这破镜要是能重圆，也是一段佳话嘛！宋家老爷子，对你可是一直没话说。”
这些话，若是放在半年前，或许还会让秦砚心中冷笑。但此刻，他连冷笑都觉得多余。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陈年旧闻。
沈清澜坐在他旁边，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去看秦砚，只是安静地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
李婶的脸色却有些变了，她没想到会有亲戚这么没眼色，在这种场合提起这茬。她连忙打圆场：“哎呀，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小砚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清澜这姑娘多好啊！”
王表姑似乎没领会李婶的意思，反而更来了劲，大概是觉得沈清澜在场，秦砚或许会顾念旧情，或者需要表明态度，便看向秦砚，半是劝说半是试探地问：“小砚，表姑是过来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夫妻啊，还是原配的好，知根知底。雨晴那孩子，本质不坏，就是以前年纪小，被惯坏了。现在吃了教训，肯定知道珍惜了。你们要是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
秦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没有看王表姑，而是先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沈清澜，目光温和而坚定，然后才转向那位表姑，以及席间所有或好奇、或尴尬、或等着看热闹的目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语气礼貌，却带着斩钉截铁般的明确。
“王表姑，李叔，谢谢你们的关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方才发言的两人，“不过，我想各位可能有些误会。”
他顿了顿，伸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沈清澜放在膝上的手，然后将其带到桌面上，两人的手交握着，姿态自然而亲昵。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过去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我和宋雨晴女士，早已离婚，如今只是陌路人。”他字字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感情也很稳定。”
他看向沈清澜，眼神中的温柔与专注，是席间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他郑重地向众人，尤其是向那位王表姑介绍道：“这位是沈清澜，我的女朋友。我们以结婚为前提在认真交往，感情很好。我非常珍惜现在拥有的感情和生活。”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位脸色有些尴尬的王表姑，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所以，关于破镜重圆这类的话，以后请不要再提了。这不仅是对我的不尊重，更是对清澜的不尊重。我与宋雨晴，绝无任何可能。希望各位长辈、亲友能够理解，并祝福我和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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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条理清晰，态度明确，既干脆利落地断绝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又给予沈清澜最高规格的尊重和维护。没有激烈的驳斥，没有难堪的争吵，只是平静地划清界限，表明立场。
包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几位年长的亲戚面面相觑，那位王表姑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其他原本可能也有类似想法或只是看热闹的人，也都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李婶连忙笑着打圆场：“就是就是！小砚说得对！过去的事翻篇了！清澜这么好的姑娘，小砚你可要好好珍惜！来，大家喝酒，喝酒！祝小砚和清澜和和美美，早日请我们喝喜酒！”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是再无人敢提“宋雨晴”三个字。
沈清澜感受着秦砚掌心的温度，听着他毫不犹豫、清晰明确的宣告，心中最后一丝因旁人提及往事而产生的细微波澜，也彻底平息下去，化为一片安稳的暖洋。她知道，这是秦砚给她的，最踏实的安全感。
聚会散场后，关于包厢里发生的这段插曲，终究还是通过某些渠道，隐隐约约地传了出去，也传到了宋雨晴的耳中。
是母亲王雅娟在一次家庭晚餐后，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告诉她的。王雅娟说的时候，语气充满担忧，生怕女儿再次受到刺激。
宋雨晴正在厨房清洗水果，水流声哗哗作响。听完母亲的话，她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手上的水珠，转过身，脸上没有母亲预想中的痛苦、难堪或激动。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淡漠。
“哦，知道了。”她将擦手布挂好，拿起一个洗好的苹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王雅娟愣住了，仔细打量着女儿的神情：“晴晴，你你别往心里去，那些亲戚就是嘴碎，拎不清”
“妈，”宋雨晴打断她，咽下口中的苹果，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没往心里去。他说得对，我们早就结束了，是陌路人。他和沈小姐感情好，是好事。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也影响不了我现在的生活。”
她顿了顿，看着母亲依然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真正的释然和一点点自嘲：“而且，他这样明确地说清楚，也好。省得总有人心存幻想，也省得我再有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这样，对大家都好。”
说完，她拿着苹果，走出厨房，留下王雅娟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女儿挺直而平静的背影，良久，才长长地、真正松了一口气。
女儿，是真的放下了。不是假装坚强，而是从心底里，接受了现实，并且找到了自己新的重心和方向。那些曾让她痛不欲生的言语，如今已如清风过耳，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宋雨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慢慢吃着苹果。心中一片澄明平静。
秦砚的当众表态，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所有残存的、可能来自外界或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切实际的丝线。
从此，他是他，她是她。
桥归桥，路归路。
真正的，两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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