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隅,冬日的寒意似乎并未侵入那间位于老式写字楼里的临时办公室。阳光透过有些旧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倾斜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办公室里堆叠着画册、展览方案草稿、预算表格和各种颜色的便利贴,显得有些凌乱,却充满了一种热火朝天的生命力。
宋雨晴正伏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张铺开的展览场地平面图,用不同颜色的笔做着标记。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嘴唇无意识地抿紧,手中的笔不时停顿,思索片刻后再继续勾画。
距离陈野春季个展的日期越来越近,各种细节千头万绪。从场地最终确认到灯光音响调试,从画作运输保险到开幕酒会的宾客名单,从宣传物料的最终校对到媒体接待流程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她亲自把关或协调。压力不可谓不大,有时半夜都会突然惊醒,想起某个细节可能疏漏。
但奇怪的是,这种忙碌带来的不再是过去那种被琐事缠身的烦躁和委屈,而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带着明确目标的充实感。她知道每一份合同签署背后的意义,明白每一处细节优化可能带来的效果。这种将想法一步步变成现实的过程,让她着迷。
“宋经理,”助理小陈敲了敲门,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和‘静观’画廊那边关于画作保险份额的补充协议发过来了,您看一下。另外,陈野老师刚刚来电话,问您下午有没有空,他想跟您再最后确认一下《墟·新生》那幅画的摆放角度,他觉得那个位置的光源可能有细微偏差。”
宋雨晴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关键条款,点了点头:“协议没问题,可以签。回复陈老师,我下午三点左右过去他工作室,让他把具体担心的点标记出来。”
“好的。”小陈应下,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对了,之前联系过的那位私人藏家,周先生的秘书早上又打电话来,还是想约您时间聊聊,似乎对陈野的《断桥》那幅画志在必得,价格又往上提了百分之十。”
宋雨晴沉吟了一下。那位周先生是近年在当代艺术收藏界颇为活跃的人物,眼光和财力都不容小觑。他如此执着,也从侧面印证了陈野作品的市场潜力。《断桥》作为“墟”系列的开篇之作,意义非凡,原本是计划留在宋氏文化作为长期收藏的。
“先婉拒吧,就说这幅画是我们展览的核心作品,暂不考虑出售,但可以邀请周先生作为重要嘉宾出席开幕式。”宋雨晴做出决定。她知道,有些东西的价值,不仅仅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保持作品的完整性和系列性,对于艺术家和展览本身都更重要。这种基于专业判断的取舍,她做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
小陈眼中掠过一丝钦佩,点头离开。她跟着宋雨晴时间不长,却明显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宋经理”和传闻中那位骄纵的宋家大小姐截然不同。她专业、果断、有想法,而且似乎总是沉浸在工作中,有一种忘我的投入。
下午,宋雨晴如约来到陈野的工作室。比起几个月前,这里整洁了许多,多了一些专业的画架和储物设备,部分是宋雨晴用项目经费添置的。陈野正对着一幅接近完成的大画布发呆,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宋姐,你来了。”
他们之间的称呼,也从最初的“宋小姐”、“陈先生”,变成了更自然的“宋姐”和直呼其名。这种改变,源于无数次关于创作的深入探讨和共同为展览付出的努力。
“是这里的光线问题?”新生》的画作前,这是陈野在“墟”系列基础上的一次突破性尝试,画面中心不再是纯粹的废墟,而是在裂痕深处,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颗正在萌发的、闪烁着微光的种子形态,寓意深远。
陈野指着展厅平面图上模拟的灯光位置,又比划着画布上的几个区域:“上午阳光从那个角度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种子反光部分的层次感被削弱了,看起来有点平。我在想,是不是把画框往左倾斜3到5度,或者调整一下射灯的角度”
两人就着具体的细节讨论起来,宋雨晴不仅耐心倾听,还结合自己对展览整体氛围的理解,提出了几个调整建议。她的意见往往能切中要害,连陈野都时常感到惊讶。这个曾经的“外行”,在短时间内汲取知识的速度和理解深度,超乎想象。
离开工作室时,天色已近黄昏。冷风吹过,宋雨晴拢了拢大衣的领子,却没有急着打车离开。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街边橱窗里温暖的灯光陆续亮起。
手机响起,是李薇。
“大忙人,终于肯接电话了?”李薇的声音带着戏谑,“听说你最近都快长在办公室和那个画家的工作室里了?怎么样,女强人的感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雨晴笑了,那笑容轻松自然:“什么女强人,就是事情多。不过,感觉挺不错的。”
“听出来了,”李薇语气认真了些,“声音都不一样了。怎么样,晚上有空没?好久没见了,请你吃个饭,庆祝一下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宋雨晴想了想,今天的主要事情确实都处理完了。她看了一眼街对面一家新开的、装修雅致的云南菜馆,说:“好啊,不过我请你吧。就在我附近,有家新开的店,听说不错。”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餐馆靠窗的位置。李薇打量着对面的宋雨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赏。
宋雨晴今天只化了淡妆,皮肤因为充足睡眠(相对以前)和规律生活而恢复了光泽,眼底的黑眼圈淡了许多。她穿着简单的燕麦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外面套着那件质感不错的羊绒大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最让李薇惊讶的,是她的眼神和整个人的状态。
从前那种或骄纵、或脆弱、或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阴霾气息,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安定感。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听人说话时很认真,表达自己观点时语气平和却清晰有力。不再有那种急于证明自己或依附他人的慌张,也没有了被往事纠缠的颓丧。
“我说真的,雨晴,”李薇放下水杯,由衷地说,“你变化太大了。我差点没敢认。”
宋雨晴为她倒上店家自酿的米酒,莞尔一笑:“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李薇毫不犹豫,“好太多了!整个人都在发光!不是那种靠名牌和珠宝堆出来的光,是这里”她指了指心口,“从里面透出来的光。自信,沉静,有力量。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走出来了,而且走得特别漂亮。”
宋雨晴抿了一口清甜的米酒,温暖的液体滑入胃中。她望向窗外街道上匆匆的行人和流动的车灯,轻声说:“我也觉得,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以前总觉得生活是漂着的,需要抓着点什么,爱情也好,物质也好,别人的认可也好。现在才知道,脚踩在地上,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一点点做出成绩的感觉,才是最踏实、最安心的。”
她顿了顿,目光转回,看向李薇,眼神明亮:“虽然还是有很多不懂,很多要学,公司的事也还一团乱麻,但至少,我知道方向在哪里了。”
李薇用力点头,举起酒杯:“为了方向!为了新的宋雨晴!干杯!”
“干杯。”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李薇敏锐地察觉到,宋雨晴几乎不再主动提及过去,尤其是秦砚。只有当李薇偶尔说起圈内听闻的、关于秦砚和沈清澜感情稳定、合作无间的消息时,宋雨晴才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偶尔点点头,仿佛在听一则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她的心,似乎真的已经腾空,装进了新的、属于自己的内容。
送走李薇,宋雨晴没有立刻回家。她绕路去了那家即将举办陈野展览的、位于艺术区的“静观”画廊。夜色中,画廊已经闭馆,只有门口的艺术灯箱还亮着,上面是陈野《墟·新生》的局部特写,和即将开幕的展览信息。
她站在灯箱前,静静地看着那幅画。裂痕,微光,新生的种子。这幅画,仿佛映照了她过去一年的心境。从坍塌,到绝望,再到于废墟之中,一点点挣扎着,重新找到力量,萌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小却坚韧的嫩芽。
寒风依旧,她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内心被一种平静的满足感和对未来的隐约期待充盈着。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小心呵护、需要不断从外界索取爱和肯定的宋雨晴了。她正在学着,用自己的双脚站立,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去创造价值。
气质蜕变,并非一朝一夕。是在无数个专注工作的日夜,是在一次次独立的判断与选择中,是在内心的痛苦被慢慢消化、转化为前行养料的过程中,悄然完成的。
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坚定而清澈的光芒。那光芒虽不耀眼,却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和她正在亲手重塑的、崭新的人生。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