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隔绝的不仅仅是那个充满压抑和冰冷回忆的空间,更像是一道闸门,将过去与未来彻底分开。秦砚拖着行李箱,抱着沉重的纸箱,走在灯火通明却空旷的楼道里,脚步声回荡,异常清晰。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停留,径直走进了下行的电梯。
接下来的两天,他暂时住在唐昊名下的一处空闲公寓里。唐昊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把钥匙塞给他,让他安心住着。但秦砚知道,他不能一直依赖朋友的接济。母亲后续的康复费用,欠唐昊的钱,以及他自己必须重新开始的生活,都需要他尽快找到一个立足点。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拒绝了唐昊帮他寻找舒适住处的建议。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舒适,而是一个能让他清醒、能逼迫他前进的起点。他通过房产中介,很快锁定了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小区建成已有二十多年,墙皮有些斑驳脱落,楼道里堆放着些许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建筑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气味。
他租下的是一栋楼顶层的的一居室,没有电梯。提着行李爬上六楼时,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酸。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进门是一个狭小的过道,左手边是仅容一人转身的厨房,灶台上蒙着一层薄灰。右边是卫生间,白色的瓷砖有些发黄,淋浴设备看起来颇为陈旧。再往里,就是一个集卧室、客厅、书房功能于一体的主房间。房间朝北,采光不算好,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昏暗。墙壁是简单的白墙,有些地方因为潮湿留下了浅浅的水渍印子。地面铺着老式的、颜色暗沉的复合地板,有几处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底色。
房间里只有几件最基本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家具: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制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还有一把塑料椅子。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视野狭窄,几乎看不到天空。
这里的一切,都与“丽景苑”那个宽敞明亮、装修精致、视野开阔的高档公寓形成了天壤之别。那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曾经彰显着财富和地位,却也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冷漠和背叛。
秦砚放下行李,站在房间中央,环视着这个狭小、简陋、甚至有些破败的空间。出乎意料的是,他心中没有升起丝毫的失落、委屈或者自怜自艾。反而,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和轻松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流淌过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这里没有宋雨晴挑剔的目光,没有她永无止境的抱怨,没有那些价值不菲却冰冷无比的奢侈品,更没有那个无处不在的、属于赵东阳的隐形阴影。
空气虽然是陈旧的,但呼吸起来,却比那个充满甜腻香水和虚伪气息的“家”要自由得多。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些滞涩的窗户。外面传来老小区特有的、嘈杂的生活的声音——邻居家炒菜的滋啦声,小孩的哭闹声,老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这些声音,充满了烟火气息,真实而鲜活。
他看着窗外那堵近在咫尺的、斑驳的墙壁,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仿佛穿透了这狭小的视野,看到了更远、更广阔的天空。离开了那个华丽的牢笼,卸下了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枷锁,他虽然一无所有,站在了人生的最低谷,但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破而后立的决心。
他的未来,或许艰难,但每一步,都将是为自己而走。
他简单地打扫了房间,用湿布擦去了家具上的浮尘,将带来的衣物整齐地挂进空荡的衣柜,把书籍一本本码放在书桌上。那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被他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做完这一切,这个简陋的房间,竟然也焕发出了一丝属于他的、整洁而冷硬的气息。
夜幕降临,窗外其他住户的灯光次第亮起,温暖而平凡。秦砚坐在那把唯一的塑料椅子上,就着书桌上那盏光线昏黄的旧台灯,翻看着公司的资料,眉头微蹙,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环境的艰苦,反而让他的思维更加专注和敏锐。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秦砚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瞥了一眼屏幕。
跳跃的名字,是“宋雨晴”。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一丝意外的涟漪都没有泛起。他看着她名字在屏幕上固执地闪烁,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来电。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似乎在彰显着电话那头主人的不耐烦。
秦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慢条斯理地拿过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轻轻一划,然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他没有先开口,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宋雨晴的声音,没有了白天的尖锐和刻薄,却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着的、故作平静的质问,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
“秦砚,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这个安静简陋的出租屋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遥远。
秦砚握着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墙壁那一片模糊的水渍上。他沉默着,仿佛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与他已然无关的问题。
电话那头的宋雨晴似乎被他这沉默激怒了,语气加重了些,带着命令的口吻:“我问你话呢!你现在住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她的脑海中,或许已经自动补全了各种画面——他或许去了某个狐朋狗友那里借住,或许甚至可能和某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这种不受控制的想法让她更加烦躁。
听到她语气中那熟悉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味道,秦砚的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他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平静,冷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像是一块被冰镇过的铁:
“与你无关。”
四个字。
清晰,简短,斩钉截铁。
然后,不等电话那头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给宋雨晴再次开口发出质问或者怒骂的机会,便直接移开手机,食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
通话被切断。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重新归于沉寂。
出租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别人的生活噪音。
他将手机随手扔回床上,仿佛刚才接听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他重新拿起笔,目光再次落到摊开在桌上的文件上,神情专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次简短的通话,像是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
他用最直接、最冷漠的方式,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从今往后,他的行踪,他的生活,他的一切,都与她宋雨晴,再无瓜葛。
这是决绝的告别,也是新生的开始。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他亲手划下了这条分隔过去的线,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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