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维恩给出肯定的回答,理乍得忍不住狠狠锤了一下排列在廊道边沿的大理石立柱。
他很少有如此情绪外露难以控制的时候。
是因为心底还对父亲抱有一丝期望吗?偶然听到这个小道消息时理乍得有些茫然,本想第一时间找父王当面确认,但路上却接到了侍从们的报告,说国王已经接连召见多个大贵族要求他们出席私生子认领仪式。
国王陛下尚且记得要尽力争取向他效忠的大贵族们的支持,可自己这个第一继承人反而至今都未能得到父亲的一句说明,就象他已经完全忘记还有别的儿子一样,更不需要向自己解释什么。理乍得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可笑。
明明已经走到了殿外,不出百米就能走进父王常用来会客的白厅,但站在这漫长蜿蜒四周装饰华丽而又冷漠的王宫廊道中,他反而尤豫起来。
即使真的去面见国王了,接下来又能如何呢。
于是他刚好碰见迎面过来的维恩。
维恩明白理乍得现在的心情绝不会好受,即便让他进去见国王,就以国王陛下方才那个姿态,恐怕也不会觉得理乍得有资格插手自己的决定,最后只会以不欢而散结束。
毕竟国王总会以为自己下达的命令就是整个世界都必须要遵从的真理。
手握实权的贵族们会让国王陛下清醒一点,可理乍得虽然在外名声不错,却羽翼未丰,还没有与国王陛下掀桌子的能力。
理乍得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说完转身便走,哪怕是从背影也能看出他正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
维恩内心轻叹一声,跟着他身后。
这一换地方就走了整整二十分钟都没走到目的地,一路上有巡逻的侍卫远远看见他们两个都立马挪开视线改变路线,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看来也是收到了些风声。
“曾经,这座王宫对于我和劳伦斯来说,就象有一整个世界那么大。”
也许是觉得一味拼命往前走太过沉闷,又或许是不想让维恩觉得他的半途折返是因为想逃跑,在闷头又穿过了好几条长廊后,理乍得逐渐放慢了脚步,就象确实仅仅只是在向友善来访的客人介绍自己的住所一般轻声说道:“虽然大到好象永远也走不出去,但那时候这里确实是我的家,是寄存了我童年所有美好记忆的乐园。”
“我和劳伦斯曾在王宫的每一层走廊上追逐打闹,如果被母后撞见总会训斥我们一番,而父王却会笑嗬嗬地把我们两个一起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有些轻微地发颤,稍慢半步的维恩并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想来,他那仿佛正通过很多年的时间回望过去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幕幕的眼神,应该充满了追忆与怀念吧。
“但是那样快乐的日子并不长久,很快劳伦斯就因为两国的盟约被送往了邻国,而我也一夜之间就脱离了童年,就象从安宁睡梦中惊醒一般,忽然看到了这座王宫外面的真实的世界。”
维恩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理乍得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处理事务十分得心应手的小大人了。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理乍得似乎都并不长住在王宫,而是在邻近王宫的贵族区拥有一处自己的独立宅邸,旁边住的都是王室亲戚。
不过,王子殿下啊,你要是以为仅仅这样便可以称得上是“看到了真实的世界”,那你还是太年轻了呀。
生活在王都的贵族们,和生活在边陲困苦之地的贫民们,就连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不一样。
“而那时候的我也曾认真地相信着,有些事情是作为一个国王必须去做的、也是我们作为一名王室成员所必须接受的。国王必须要采取对国家最有利的决定,王室成员必须要拥护国王的决定,即使它看上去很不近人情。”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默然半晌后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他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快忍不住。
喂,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可是我现在看到了什么?!我竟然看到那个曾满口王室义务、曾冠冕堂皇地说他作为一个国王的责任要大于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的国王陛下,在为了合法化一个私生子而不顾脸面地将王室的荣耀撕下来狠狠踩在了脚底!”
理乍得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怒火,双眼通红。
晚上,维恩很是疲惫地回到了公爵府。
“你后来和理乍得王子去哪里了?”艾略特比他早回来,正坐在沙发上看最新一期的报纸《洛恩斯新闻》,边上摆着一壶红茶,已经冷了。
看样子这是等了自己很久啊。
“还能去哪,在王宫随便逛了逛然后就去找劳伦斯了。”
维恩把领结取下来随意挂在一边的衣架上,毫不客气地举起茶壶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国王陛下在知道理乍得专程回来找他却又不见而别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艾略特说。
“哦,没关系,理乍得在离开王宫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当时维恩都怀疑理乍得是不是要当场黑化了直接开启政变,杀回去夺了那老登鸟位。
但是一来到劳伦斯这个愚蠢的弟弟面前,他又恢复了冷静的、游刃有馀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完美王子形象,甚至还很是镇定地面带微笑安抚劳伦斯不要太过于生气,看得维恩目定口呆,仿佛刚才那个怒不可遏的理乍得王子只是幻觉一样。
“我答应了国王陛下的请求。”
维恩一愣,这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他还以为温彻家族一定会站在理乍得王子这边。“为什么?”
“因为他给得太多了。”
维恩:
“但你要继续去支持理乍得。”艾略特继续说道,“无论他需要钱,还是需要兵马,还是需要土地任何他需要的资源,你都可以代表我们温彻家族给予帮助,没有额度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