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云接过戴上老花镜,翻到相关页数,与刘老、马先生一同观看。
几位专家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
“恩……‘乙酉春,侍恩师胡公于霜红簃,得观徐公悲鸿新作《三骏图》。
笔墨酣畅,气韵生动,如闻嘶鸣,如见奔逸……’
这记载翔实,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俱全,是极有力的旁证。”
刘老捻须赞叹。
“再看这纸张、墨色、笔迹,确是民国旧物,与胡小石先生、李慕白先生的生活年代吻合。”
马先生补充道。
有了文献铺垫,众人对即将展开的画作更添期待。
陈言这才戴上白手套,极其轻柔地展开那幅《三骏图》。
当三匹神采飞扬、仿佛要破纸而出的骏马完全呈现在会议桌特意铺上的绒布上时。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就连几位见多识广的老专家,也忍不住站起身围拢过来,眼神灼热。
“好!精气神十足!徐公画马,贵在传神,这奔腾之势,这肌肉线条的力度,非深刻观察写生不能为也!”
张绍云首先击节称赞。
陈君山示意陈言将画固定好,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俯身细细观摩:“诸位请看,徐公用笔中锋侧锋并用,线条刚劲有力。
尤其是马腿、马颈这些关键部位,一笔下去形神兼备,毫无尤豫迟滞之感,这需要极强的造型能力和深厚的笔墨功底。”
刘老指着画面的墨色:“徐公用墨也极讲究,浓淡干湿变化自然。
你们看这马鬃、马尾的飞白处理,虚实相生层次感极强,仿佛能感受到风的速度。
膺品往往在墨色变化上显得死板或杂乱。”
马先生则关注题画诗和钤印:“这首诗豪迈大气,这字迹挺拔爽利,与画风相得益彰。
还有这方‘徐悲鸿’印,印泥色泽沉稳,钤盖清淅边框自然磨损,都是时代特征。”
几位专家你一言我一语,结合画作本身和李慕白的日记记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
将徐悲鸿真迹在笔力、墨色、构图、题款、纸张、装裱等方面的特点,深入浅出地剖析了一遍。
朱明和几位办案民警,以及旁边那三位愁眉不展的企业家事主,都听得聚精会神。
不时点头,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变得渐渐清淅。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我那幅画上的马,眼神有点呆滞,少了这股子冲劲。”
“是啊,听老师们一讲,这笔墨的力度和变化,确实差着境界呢!”
三位企业家低声交流,脸上露出了恍然和更加懊恼的神情。
真迹鉴赏环节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几位专家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
朱明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便示意助手将三位企业家购得的“徐悲鸿骏马图”依次呈上。
第一幅画展开。
乍一看,无论是构图、题材还是题款,都与真迹极为相似,显然仿制者是下了功夫的。
但有了真迹在旁边对比,高下立判。
张绍云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形似而神不似,这马的骨骼结构有问题,后腿的透视关系别扭。
用笔也显得尤豫,线条绵软,尤其是勾勒马腹的这几笔,缺乏真迹那种内在的张力。”
刘老指着墨色:“颜色发闷,浓淡过渡生硬,这马身的喧染,象是平涂上去的,没有体积感,飞白处更是刻意模仿,显得做作。”
马先生仔细看了题款,肯定地说:“字迹模仿得有七八分象,但细看笔锋,缺少徐公那种金石味道,显得浮滑。
印章倒是仿得挺象,但印泥颜色太新,火气未退。”
随后的两幅画,情况大同小异,都是高仿品。
但在几位顶尖专家眼中,对比真迹真是破绽百出。
三位企业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已经彻底认清自己被人坑了。
朱明一边让民警详细记录专家们的意见,一边眉头紧锁。
虽然确定了是膺品,但却无法确定仿造之人是谁。
“几位老师,依你们看,这膺品是出自何人之手?
能达到这种以假乱真水平的,圈内应该不多吧?”
朱明问道。
刘老和马先生沉吟片刻,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业内已知的仿画高手。
但也都表示,这几人各有风格习惯,与眼前这几幅膺品的具体笔触特征,不能完全吻合。
张绍云也捻着胡须,面露难色:“仿徐悲鸿的人不少,但能仿到这种精气神都抓个七八分象的,确实不多。
关键是,这几幅画虽然水平很高,但细看之下,手法似乎还略有差异,不象是完全出自一人之手,倒象是一个团伙协作,各有分工……”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这时,陈君山悄悄给孙子递了个眼色。
陈言会意,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脸上露出一丝回忆之色,开口说道:“朱科长,有件事……或许能提供一点线索。”
朱明立刻看向他:“陈先生请讲,任何线索都可能很重要!”
陈言沉吟道:“十月三号那天,我参加完同学的婚礼,下午和几个同学去了城外的礼嘉山庄聚会。
当时我们在鱼塘边钓鱼,我无意中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行为有点鬼鬼祟祟。
其中两个人,我认得,一个是齐老八,另一个是李斌。”
“齐老八?”
张绍云闻言,脸色顿时一变,说:“这老小子不是刚出来没多久,还在你手上吃了个亏吗?又不安分了?”
朱明眼神一凝:“陈先生您继续说!”
陈言点点头,说:“因为我家之前跟齐老八有点过节,所以对他印象比较深。
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第三个人,距离有点远样貌看不太清。
但那个人嘴角好象长着一个很大的痦子,圆脸头发花白,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样子。”
“圆脸头发花白,嘴角有大痦子?”
张绍云猛地一拍桌子,说:“郑兴泉!肯定是郑兴泉这老家伙!他仿徐悲鸿可是一绝!
尤其是画马,几乎能乱真!但他以前都是单干直接卖仿作,也没听说他跟齐老八搅和在一起啊!”
刘老和马先生对视一眼,也纷纷点头:“如果是郑兴泉出手,那仿出这个水平就不奇怪了。
他早年临摹过大量徐悲鸿真迹,对其笔法、神韵揣摩极深,只是这人深居浅出,很少露面。”
“不过最近听说他儿子出了点事情,还真有可能被齐老八那伙人拖下水,干出这种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