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门口,长兴侯耿炳文,早已带着一众佐领在此等候。
“末将耿炳文,叩见陛下!叩见太孙殿下!”
一行武将,甲胄在身,单膝跪地,声音整齐划一,震得人耳膜发麻。
“起来吧。”朱元璋翻身下马,大手一挥,“无需管咱,让儿郎们正常操练,咱带大孙随便看看。”
“遵旨!”
耿炳文起身,引着二人走上高高的点将台。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是一只巨兽的心跳。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校场,一瞬间安静下来。
数千名士兵,迅速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冰冷的铁甲在晨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鼓点,由缓转急。
“咚咚咚咚咚!”
“杀!”
校场的一侧,数百名骑兵齐声爆喝,声震四野。
他们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轰隆隆地冲了出去。
前方,立着一排排穿着破旧衣甲的稻草人。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骑兵们在高速驰骋中,从腰间抽出雪亮的马刀,手起刀落。
嗤!嗤!嗤!
一颗颗稻草人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然后重重落下。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们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冷酷,只为了收割生命而存在。
朱雄英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这比任何史书上的文字描述,都要来得直观,来得有冲击力。
朱元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大孙的反应。
他看见了朱雄英脸上的震惊,却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怯懦。
很好。
这才是咱老朱家的种,手上不光要能拿得动笔,更要拿得动刀。
骑兵操练结束,另一边的辅兵操练开始了。
与骑兵们高大健壮的身形不同,这边的士兵,许多人身上都带着残疾。
有的人瘸着一条腿,有的人瞎了一只眼,还有的,甚至少了一条胳膊。
他们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
而是背着、扛着、抱着沉重的粮草、箭矢等物资,从校场的一头,艰难地行进到另一头。
在他们行进的途中,两边不断有箭矢射来。
虽然箭头都用布包着,但力道十足,射在人身上,依旧会发出一声声闷响。
辅兵们用简陋的盾牌,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去格挡,去遮护那些物资。
一个瘸腿的士兵,被一支箭射中膝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怀里的箭囊散落一地。
他没有哀嚎,只是挣扎着,想要把那些箭矢重新捡起来。
旁边一个独臂的汉子,立刻放下自己的东西,帮他把箭囊捡起,塞回他怀里,然后才扛起自己的那份,继续一瘸一拐地前进。
整个场面,没有骑兵冲锋时的壮观,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残酷。
朱雄英脸上的兴奋和震撼,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他看着那些用身体保护物资的辅兵,喉咙有些发干。
“皇爷爷,”他扭过头,声音有些发涩,“他们好像在送死。”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着远处。
“英儿,你看那个瘸着腿,刚刚摔倒的辅兵。”
“再看看前面那队骑兵里,最左边那个小旗官。”
“那个辅兵,是那个小旗官的亲爹。”
朱雄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再看那个独臂的汉子,他保护的那个粮草袋子,是要送到他亲弟弟手里的。”
朱元璋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咱大明的军制,就是这样。”
“当年咱起兵的时候,大家伙都是拖家带口,一个村一个村地跟着咱干。上了战场,爹在前头扛着,儿子在后头冲。哥哥受伤了,弟弟就得顶上。”
“不这么打,早就被横扫欧亚的蒙元那帮狼崽子撕碎了。只有这样的兵,上了战场才不会退,才会拼了命地去保护自己的袍泽,因为那袍泽,就是他的亲人。”
“这是咱大明用无数条人命,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唯一能打赢的法子。”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地砸在朱雄英的心口上。
他看着自己的大孙,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情绪复杂。
“如今,咱是那个骑在马上的人,你爹,还有徐达、李善长他们,就是跟在咱后头,给咱扛粮食的辅兵。”
“等将来你长大了,你骑在马上,咱要是还活着,就是那群辅兵里头跑得最快的一个。”
朱雄英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忽然明白了,史书上那一个个冰冷的文字背后,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段段用白骨和鲜血铸就的过往。
“总得有人去打仗。”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然,北边的鞑子,随时都会再杀回来。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天下的百姓。”
殿内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朱雄英消化着这巨大又残酷的信息。
他一直以为,英雄定太平,是一件很豪迈的事情。
现在他才明白,那所谓的太平,是用无数个像辅兵一样的普通人的牺牲换来的。
“皇爷爷。”
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不一定非要打仗”
“才能让鞑子老实。”
朱元璋一愣,转过头看着他。
“哦?咱大孙有高见了?”
他本以为这孩子被吓住了,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英儿你说说看。”
朱雄英的小脑瓜飞速运转,将后世那些零碎的知识和眼前的现实结合起来。
“孙儿觉得,对付草原,咱们有三策可行。”
“第一策,就是用马市拿捏他们。”
“草原上缺铁锅,缺盐巴,缺茶叶,更缺布匹。他们除了牛羊马匹,什么都产不出来。咱们只要把马市的交易权牢牢抓在手里,想给谁东西就给谁东西,不想给谁,他们就只能挨饿受冻。”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不算什么新奇的法子。
“可行,但见效太慢,草原那么大,他们总能找到走私的门路。”
“所以要有第二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