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雪仓皇逃离时忘了带走的雨伞,还斜靠在棚子门外潮湿的墙角,伞尖凝聚的水珠,一滴一滴,缓慢地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圈深色的湿痕。
林晚月没有去动那把伞,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剧毒的秽物。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棚外雨后的清新空气透过缝隙钻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遗嘱。
母亲。
林晓雪那被撕破伪装后惊骇扭曲的脸。
还有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回去告诉顾明宇”……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遗嘱”这根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明确无误的结论——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利用她对母亲的情感软肋精心设置的死局。
他们算准了她无法对母亲的事情无动于衷。
硬闯林家,无疑自投罗网。在林建国和赵雅茹的地盘上,她孤立无援,只会被他们随意拿捏,那份所谓的“遗嘱”是真是假,如何解读,都将由他们说了算。
必须把战场,拉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风险极大,但或许是唯一能撕开缺口、反客为主的机会。
她需要帮手。一个能在市井间散播消息、又能关键时刻镇住场面的人。
周建军。
虽然她依旧无法完全信任他,但眼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江湖地位,他的消息网络,以及他之前表现出的、至少表面上的仗义。
第二天傍晚,夜市开张前,林晚月提前到了摊位,仔细擦拭着桌案。当周建军晃悠着过来,照例递上一根烟时(林晚月依旧摆手拒绝),她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郑重。
“周大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建军叼着烟,有些意外地挑眉:“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妹子你还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说吧,啥事?只要哥能办到,绝无二话!”他拍着胸脯,依旧是那副江湖气的爽快。
林晚月压低声音,将“遗嘱”之事,隐去了部分细节和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林家可能隐瞒了母亲留下的东西,林晓雪几次三番前来,言语挑拨,意图不明。她需要周建军帮忙,在夜市和附近的弄堂里,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林家大小姐林晚月,因为母亲遗嘱之事,与家里闹翻,不日将在夜市摊前,与继母妹妹当众对质,厘清母亲遗愿,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周建军听完,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晚月,眼神里充满了惊异和探究:“妹子,你……你这是要玩把大的啊?当众对质?你这可是要把林家的脸面按在地上踩啊!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晚月语气斩钉截铁,“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不如摆在明面上。”
周建军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行!有种!哥就喜欢你这股狠劲!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明天,这消息就能传得沸沸扬扬,连居委会扫大街的王大妈都得知道!”
“有劳周大哥。”林晚月微微颔首。
“不过妹子,”周建军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你这招引蛇出洞,风险不小。林家那边,还有顾明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万一闹起来……你一个人,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林晚月目光坚定,“只要道理在我这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周建军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不再多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成!到时候哥给你撑场子!看哪个龟孙子敢动你!”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借着周建军那庞大而高效的三教九流网络,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城南的街巷。
“听说了吗?辣妻要跟家里当众对质了!”
“为啥啊?不是都断绝关系了吗?”
“好像是为了她亲妈留下的遗嘱!被后妈和妹妹给昧下了!”
“我的天!还有这种事?那可得去看看!”
“啧啧,林家这下脸可丢大发了……”
流言蜚语如同野火燎原,将原本只是市井传奇的“辣妻”,瞬间推向了伦理道德纠纷的漩涡中心。人们对豪门的秘辛、遗产的争夺,总是抱有最大的好奇和窥探欲。
林晚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要借助舆论的力量,逼林晓雪和赵雅茹现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们无法肆意妄为。
果然,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下午,林晚月刚支好摊子不久,甚至还没开始生火,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出现在了夜市入口。
正是赵雅茹和林晓雪。
赵雅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薄呢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似温婉实则疏离的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和略显急促的步伐,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林晓雪则跟在她身后,依旧是那副白裙飘飘、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是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周围那些探究、鄙夷甚至带着兴奋的目光接触。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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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果然来了。
在舆论的压力下,她们不得不来。不来,就等于坐实了“昧下遗产”的恶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让她们走到了林晚月的摊位前。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所有摊主和提前到来的食客,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豪门恩怨”现场版。
赵雅茹走到摊前,目光扫过一脸平静的林晚月,又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与“端庄”:
“晚月,你这孩子,闹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好好说?非要在这里……惹人笑话!”她语气带着责备,却更像是在指责林晚月不懂事,破坏了林家的体面。
林晚月没有理会她的指责,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林晓雪手中那个文件袋上。
“遗嘱呢?”她开门见山,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
林晓雪被她问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文件袋往身后藏了藏,眼神慌乱地看向赵雅茹。
赵雅茹眉头紧皱,上前一步,试图挡住林晚月的视线:“晚月!什么遗嘱不遗嘱的?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清楚!不要听信一些外人胡说八道!”
“外人?”林晚月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晓雪,“是指三番五次跑来告诉我遗嘱消息的‘好妹妹’吗?”
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嘘声和低笑。
林晓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地低下头。
赵雅茹脸色也更加难看,她强作镇定:“晓雪她也是关心你!怕你被蒙在鼓里!但那所谓的遗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你妈妈当年神志不清时胡乱写的东西,做不得数!”
“做不得数?”林晚月向前一步,逼近赵雅茹,目光锐利如刀,“做不得数,你们为什么藏着掖着?做不得数,林晓雪为什么一次次拿来当诱饵,挑拨我去跟爸爸争?赵阿姨,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她的质问,一句紧似一句,如同连环箭矢,射向赵雅茹,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
“我……我们怕什么?”赵雅茹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语气有些慌乱,“我们是为了你好!是为了维护林家的声誉!”
“为了我好?”林晚月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为了我好,就是在我妈妈刚去世不到一年,就迫不及待地登堂入室?为了我好,就是纵容你的女儿一次次来羞辱我、算计我?为了我好,就是把我妈妈可能留下的东西据为己有,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将赵雅茹那层温婉伪善的面具,砸得摇摇欲坠!
“你……你胡说八道!”赵雅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月,终于维持不住那副端庄的假面,“林晚月!你这个白眼狼!林家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林家养我?”林晚月目光冰冷地扫过她,又扫过脸色煞白的林晓雪,“赵阿姨,需要我提醒你,我母亲苏婉清嫁入林家时,带来的嫁妆有多少吗?需要我提醒你,我外公苏家,当年是如何没落的吗?”
她这话一出,赵雅茹和林晓雪的脸色瞬间剧变!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周围的人群也爆发出更大的哗然!这信息量太大了!牵扯出了上一代的恩怨!
“你……你闭嘴!”赵雅茹尖声叫道,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不许你提那些陈年旧事!”
“为什么不能提?”林晚月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赵雅茹那双因为恐惧而有些扭曲的眼睛,“是因为心虚吗?赵阿姨?我母亲苏婉清的死,真的只是简单的肺痨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夜市上空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周建军都收起了那副看戏的表情,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林晓雪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文件袋“啪”地掉在了地上!
赵雅茹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后退好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林晚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极致恐惧!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
那件事做得那么隐秘!连林建国都……
“你……你血口喷人!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赵雅茹歇斯底里地吼道,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拉起地上还在发抖的林晓雪,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一般,仓皇无比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人群,消失在街道尽头,连那个掉在地上的文件袋都顾不上捡了。
夜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看着那对平日里高高在上、姿态优雅的母女,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
然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摊位前的少女身上。
她的脊梁挺得笔直,额角的伤疤在夕阳余晖下,仿佛带着血与火的光芒。
她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没有立刻打开。
她只是拿着它,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震惊、敬佩、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
她知道,从今天起,“辣妻”林晚月,将不再是城南夜市的一个传奇。
她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一把已经狠狠斩向敌人心脏,并且还将继续斩下去,直到所有仇怨了结,所有真相大白的——复仇之剑!
伪善的面具,已被当众粉碎。
而深埋的真相,才刚刚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