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木门隔绝了林晓雪那令人作呕的表演,却隔绝不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身上的那股廉价花露水香气,混合着一丝虚伪的甜腻,如同无形的蛛网,黏腻地缠绕在呼吸之间。
林晚月背靠着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翻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站着,闭着眼,如同蛰伏的猎豹,在极致的厌恶和恨意过后,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门外,林晓雪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隐约能听到她压抑的、带着气急败坏的跺脚声,还有几句含糊不清的低咒,与她那副楚楚可怜的外表格格不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带着不甘和慌乱,逐渐远去。
世界重新恢复了属于这破败弄堂的、粗粝而真实的喧嚣。
林晚月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寒潭,不起波澜。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清水,从头浇下。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却也彻底浇灭了心头最后一丝因为见到仇人而翻涌的躁动。
她需要冷静。绝对的冷静。
林晓雪的突然出现,绝不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她是顾明宇的探路石,是来试探虚实的。自己刚才那番近乎撕破脸的回应,虽然痛快,但也必然激怒了对方。接下来,他们要用的手段,恐怕会更加没有底线。
她擦干脸上的水珠,目光落在砧板上那块尚未剁完的猪肉上。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来吧。
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
我都接着。
她重新拿起菜刀,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工作。“咚!咚!咚!”富有节奏的剁肉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沉稳,更加有力,仿佛在敲打着战鼓,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接连几天,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无论是顾明宇还是林晓雪,都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一般,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连那个低价竞争的面摊撤走之后,夜市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仿佛之前的种种风波都只是幻觉。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晚月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她知道,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对方一定在酝酿着更阴险、更致命的招数。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每天依旧是两点一线,棚子到夜市,夜市到棚子,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生意和自身的防护上。她用赵奶奶借给的钱,又悄悄购置了一些易于储存的粮食和必需品,藏在加固后的棚子里。晚上睡觉时,枕头下也放着那根结实的顶门木棍。
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滑向了周末。
周末的夜市,总是比平日更加热闹。忙碌了一周的人们,带着家人朋友,涌向这里,用美食和喧嚣驱散疲惫。林晚月的摊位前,队伍照例排得老长,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排队队伍的末尾。
是顾明宇。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脸上带着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混合着愧疚、深情与无奈的表情。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闯到前面,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队伍后面,目光却始终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定在林晚月身上。
那目光,专注而复杂,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执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曾经遗失的珍宝。
林晚月几乎是在他出现的瞬间就察觉到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她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但周身的气息,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排在顾明宇前面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忙碌的林晚月,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终于,轮到了顾明宇。
他走到摊位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林晚月,眼神里充满了那种足以让前世林晚月心软沉醉的“痛苦”和“深情”。
“晚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恳切,“给我一碗面吧。”
林晚月没有看他,拿起漏勺,从翻滚的锅里捞出面条,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顾明宇看着她冷漠的侧脸,心中那股掌控欲再次蠢蠢欲动。他不能接受这种无视!他必须打破她这层冰冷的外壳!
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不少人都能听清,语气带着一种感人至深的“忏悔”和“包容”:
“晚月,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那天晚上没有保护好你,气我让你受了伤,受了委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你怎么怪我,怎么骂我,甚至打我,我都认了!”
他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排队的人群安静下来,连旁边摊位的摊主都伸长了脖子。人们看着这个衣着体面、气质不凡的男人,对着卖面的“辣妻”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不由得脑补出了一出“痴情男子苦苦挽回负气出走恋人”的狗血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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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同情和理解,甚至有人小声议论:
“哎呀,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扭啊……”
“这男的看着挺有诚意的……”
“辣妻也是,差不多得了,人家都这么道歉了……”
顾明宇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就是要利用舆论,逼林晚月就范!他相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林晚月就算再恨他,为了面子,至少也会有所回应。
他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包裹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在这个年代显得格外奢侈耀眼的金戒指!
“晚月,”他举起戒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更加深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你在这里受苦了,跟我回去!这枚戒指,代表我的心意,代表我的承诺!我顾明宇发誓,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绝不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金戒指在夜市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配上顾明宇那英俊的容貌和深情的姿态,构成了对绝大多数女性都具有致命杀伤力的一幕。
周围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和羡慕的叹息。
“哇!金戒指!”
“好浪漫啊!”
“要是我,我肯定就答应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月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是感动落泪?是犹豫不决?还是……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晚月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那枚刺眼的金戒指,也没有看顾明宇那张故作深情的脸。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他那双试图传递“真诚”的眼睛上。
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肮脏的物事般的漠然。
这种眼神,让顾明宇心中刚刚升起的得意和掌控感,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越来越强烈的心悸和不安!
她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期待的目光中,林晚月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让周遭所有的嘈杂都安静了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砸在顾明宇的心上:
“顾明宇。”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你的东西,”她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戒指盒,又落回他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和你的人……”
她顿了顿,在顾明宇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周围所有人屏息的凝视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我都嫌脏。”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夜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远处传来的叫卖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晚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嫌……嫌脏?!
她居然说嫌顾明宇……脏?!
顾明宇脸上的深情和愧疚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片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蔓延的、被羞辱到极致的铁青!他举着戒指盒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那枚金戒指在他指间显得如此可笑和讽刺!
“你……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堪而扭曲。
林晚月却不再看他。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低头,将刚才捞好的面条倒入碗中,浇上红亮油润的辣肉臊,然后,将这碗热气腾腾的面,递给了排在顾明宇后面、已经看得傻掉的一位客人。
“您的面,两毛五,粮票二两。”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根本不是出自她口。
那客人如梦初醒,慌忙接过面,把钱票塞给她,像是怕被波及一样,端着碗赶紧躲到了一边。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群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轰——!”
一阵压抑不住的哗然和议论猛地炸开!
“我的老天!辣妻也太敢说了吧!”
“嫌他脏?!我的妈呀,这简直是……”
“这脸打得,啪啪响啊!”
“哈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
没有人再去同情顾明宇,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惊愕、玩味,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敬佩!谁能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沉静少言的“辣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犀利,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撕下了对方所有的伪装,将那份虚伪的“深情”踩在了脚底!
顾明宇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精彩得如同调色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还是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被一个他根本看不起的女人,当众如此羞辱!
“林晚月!!!”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受伤的野兽,眼神变得阴鸷而狠毒,死死地盯住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林晚月终于再次抬眼,看向他。面对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她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你的面,还要吗?”她淡淡地问,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普通顾客,“不要的话,请让一下,后面还有客人等着。”
“你……你很好!你给我等着!”顾明宇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猛地将手中的戒指盒摔在地上,丝绒盒子弹开,那枚金戒指滚落出来,在肮脏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
他再也无颜待下去,在身后爆发的、更加响亮的哄笑声和议论声中,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夜市,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林晚月看着他那仓皇逃离的背影,目光冰冷。
她弯腰,捡起那枚沾满灰尘的金戒指,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污渍,然后,随手将它扔进了旁边那个专门放废弃杂物的破铁桶里。
金属撞击桶壁,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如同为他这场精心策划的挽回闹剧,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她嫌他脏。
从身到心,从里到外。
这份干脆利落的回击,不仅仅是对顾明宇个人的羞辱,更是对她过去那个愚蠢自我的彻底告别,和对未来所有不怀好意者的严厉警告!
辣妻之名,今夜之后,将再添一笔杀伐果断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