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开始！”
中年执事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平台陷入一片死寂。
晨光刺破云层，与石柱顶端的熊熊烈焰交织，在青黑色岩石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风似乎也停了，空气凝滞得能听见自己心跳。二十一道目光，或明或暗，全都聚焦在擂台中央那道魁梧如铁塔的身影上。
巫咸蚩屠咧着嘴，暗绿色瞳孔缓缓扫视平台边缘的众人，如同屠夫在挑选待宰的牲口。腥甜腐臭的气味随着他呼吸弥漫开来，腰间皮囊里传出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有活物在蠕动。
他在等。
等第一个挑战者。
等鲜血来为这场盛宴开场。
台下众人沉默。谁也不愿当这出头鸟。蚩屠凶名在外，初试时猎取“血线蛊母”和“蚀心草”的过程虽无人亲眼得见，但能从巫咸氏那等诡异之地带出这两样东西，本身就说明问题。更何况，他是首擂者，体力、精神都在巅峰，此时上去硬撼，殊为不智。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漫长。
环形石座上的观战者们，有人嘴角勾起冷笑，有人微微摇头，有人闭目养神。祖灵祭坛的决赛，从来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切磋。这里的规则很简单——要么把别人打下去，要么被别人打下去。
“没人？”蚩屠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大荒年轻一辈，尽是些没胆的废物？”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不少人脸上。
平台东南角，一个身材精悍、穿着灰狼皮坎肩的青年，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来自北方一个小部落，名为狼山部，族中以勇悍着称。能杀穿百兽谷走到这里，靠的便是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此刻被蚩屠当众羞辱，血性上涌，再按捺不住。
“我来！”
狼山部青年低吼一声，纵身跃上擂台。落地时双脚如铁钉凿地，咚的一声闷响，震起细微尘埃。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一对弯刀，刀身狭长，弧度如狼牙，寒光凛冽。
“狼山部，苍牙！”青年报出名号，双眼死死盯着蚩屠，“领教巫咸氏高招！”
蚩屠笑了，笑容里满是残忍的意味。“总算有个带把的。”他缓缓放下抱胸的双臂，肌肉块块隆起，暗红色图腾仿佛活过来般蠕动，“放心，我会让你……死得慢一点。”
话音未落，苍牙已经动了！
他深知巫咸氏手段诡异，绝不能给对方施展蛊毒诅咒的时间。身形如离弦之箭，双刀划出两道交叉的寒芒，一取咽喉，一斩腰腹！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啸，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留下残影！
狼山部祖传刀法——饿狼撕风！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刁，如同群狼扑食，务求一击致命！
蚩屠却一动不动。
直到刀锋及体前一尺，他才猛地张口！
“呼——！”
一股墨绿色的浓烟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扩散，将身前三尺笼罩！浓烟翻滚，腥臭扑鼻，隐约可见其中有点点磷光闪烁！
苍牙大惊，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双刀回撤护在身前，脚下急退！他听说过巫咸氏的毒雾，沾之即溃，腐肉蚀骨！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刹那，蚩屠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如雷霆！他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不相符的迅猛，一步踏碎地面岩石，瞬间跨过毒雾区域，右拳如重炮轰出！拳锋之上，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暗绿色液体，腥气更浓！
这一拳，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苍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被毒雾所慑的瞬间！
苍牙瞳孔收缩，咬牙将双刀交叉格挡！
“铛——！！！”
拳头砸在双刀交叉处，竟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暗绿色液体溅射开来，落在刀身上，立刻冒起嗤嗤白烟，精钢打造的刀身竟被腐蚀出坑洼斑点！恐怖的力量透过刀身传递，苍牙双臂剧震，虎口崩裂，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好霸道的力量！好诡异的毒功！
台下众人眼神骤变。蚩屠不仅毒蛊之术骇人，肉身力量与搏杀经验也远超寻常！
苍牙重重摔在擂台边缘，又滑出数尺，险些直接跌落。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双臂酸麻无力，胸口烦闷欲呕，眼前阵阵发黑。那暗绿色液体溅射时，有细微雾气吸入鼻腔，此刻毒性开始发作！
“就这？”蚩屠缓步逼近，暗绿色瞳孔里满是猫戏老鼠的残忍，“狼山部的崽子，也配踏上祖灵祭坛？”
苍牙目眦欲裂，嘶吼着想要再战，身体却不听使唤，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道黑袍人影，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擂台。
如同鬼魅，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破风声，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苍牙与蚩屠之间。
鬼方幽骸。
宽大的黑袍垂至脚面，兜帽低垂，只露出冷硬的下巴。他身侧，那具高大的铁尸依旧沉默矗立，锈迹斑斑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此人，已败。”幽骸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摩擦，“你的对手，是我。”
蚩屠停下脚步，暗绿色瞳孔微微收缩，打量着这个笼罩在黑袍中的对手，又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铁尸，咧嘴笑了：“鬼方氏的玩尸匠？也好，先拆了你这堆烂铁，再捏死那狼崽子。”
幽骸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微微抬手。
那具一直静立不动的铁尸，眼眶中陡然亮起两点猩红光芒！僵硬的身躯发出“咔嚓咔嚓”的关节摩擦声，缓缓转向蚩屠。
“铁尸？一具不够。”蚩屠狞笑，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腰间一个皮囊自动解开，飞出一蓬黑压压的细小飞虫，嗡嗡作响，朝着幽骸和铁尸笼罩而去！
然而幽骸的动作更快。
他黑袍之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三枚漆黑的骨钉，钉身刻满扭曲符文。只见他手腕一抖，三枚骨钉化作三道黑线，无声无息地没入擂台三个角落的岩石中！
“起。”
沙哑的声音落下。
“轰！轰！轰！”
擂台三个角落，岩石猛然炸裂！三道漆黑的身影破石而出，重重落在擂台之上！
又是三具铁尸！
与之前那具不同，这三具铁尸身形略显瘦削，但通体黝黑发亮，仿佛涂抹了某种油脂，在光线下泛着金属冷光。它们的指甲长而尖锐，呈现乌黑色，关节处装有精巧的金属构件，行动间毫无普通僵尸的僵硬迟滞，反而透着一股猎豹般的敏捷感。
四具铁尸，一站三伏，瞬间将蚩屠围在中央！
一具正面高大重甲，三具侧翼黝黑敏捷，隐约形成一个简单却有效的合围阵势！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鬼方氏控尸之术闻名大荒，但能同时操控四具铁尸，且其中三具明显是经过特殊炼制的“迅捷铁尸”，这幽骸的神魂强度与操控精度，远超同辈！
蚩屠脸上的狞笑凝固了，暗绿色瞳孔里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双手印诀一变，那蓬飞虫不再扩散，而是盘旋在他头顶，形成一层虫云防护。
“有点意思。”蚩屠舔了舔嘴唇，“四具铁尸……鬼方氏这次，下了血本啊。”
幽骸不言，只是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向前一点。
正面那具高大铁尸眼眶中猩红光芒大盛，踏前一步，地面微震，锈迹斑斑的铁拳带着呼啸风声，直砸蚩屠面门！势大力沉，毫无花巧！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那两具黝黑铁尸动了！它们没有直接扑击，而是如同鬼影般贴地滑行，速度奇快，乌黑的指甲划向蚩屠双腿脚踝！第三具黝黑铁尸则绕至蚩屠身后，封死退路！
配合默契，攻防一体！
蚩屠怒吼，双拳齐出，拳锋覆盖的暗绿色液体与高大铁尸的铁拳悍然对撞！
“咚！”
闷响如擂巨鼓！高大铁尸身躯晃了晃，拳面上铁甲被腐蚀出嗤嗤白烟，却半步不退！蚩屠则被震得向后微仰！
就在这瞬间，左右两侧的黝黑铁尸已经袭至！乌黑指甲划破空气，带起尖啸！
蚩屠脚下步伐变幻，险之又险地避开左侧一击，右腿却仍被右侧铁尸指甲划过！坚韧的兽皮裤腿如同纸糊般撕裂，小腿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黑痕！伤口没有流血，反而迅速发黑溃烂，显然指甲带有剧毒！
“嘶——！”蚩屠倒吸一口凉气，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些铁尸速度如此之快，配合如此精妙，更没想到连指甲都淬了剧毒！鬼方幽骸，比他预想的更难缠！
他猛地张口，再次喷出墨绿毒雾，试图逼退近身的铁尸。同时头顶虫云分流，一部分扑向两侧的黝黑铁尸，试图以毒虫腐蚀其关节要害。
然而幽骸似乎早有预料。
那具绕至蚩屠身后的黝黑铁尸，突然张开嘴巴——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嘴的话——一道灰白色的气箭激射而出，精准命中蚩屠后心！
尸气！
阴寒刺骨，专破气血护体！
蚩屠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气血运转瞬间滞涩！喷出的毒雾都为之一散！
正面高大铁尸抓住机会，铁拳再至！左右两侧铁尸也同时变招，不再攻击下盘，而是跃起，乌黑指甲直插蚩屠双眼与咽喉！
绝杀之局！
台下众人屏住呼吸。难道巫咸氏的天才，就要这样被迅速淘汰？
“吼——！！！”
千钧一发之际，蚩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赤裸上身的暗红色图腾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那些图腾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皮肤下游走、膨胀，最终化作一层暗红色的、类似角质的光膜，覆盖全身！
“铛！铛！嗤！”
高大铁尸的拳头砸在血红色光膜上，竟发出金铁之声！左右铁尸的指甲划过，只在光膜上留下浅浅白痕，无法寸进！唯有那灰白尸气，让光膜微微波动，却未能彻底穿透。
蚩屠趁此机会，身形暴退，脱离合围。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施展这“血蛊甲”消耗巨大。小腿上的黑色伤口在血色光膜覆盖下，溃烂速度减缓，但仍未停止。
四具铁尸没有追击，重新回到幽骸身边，沉默伫立，眼眶中的猩红光芒冷冷锁定蚩屠。
幽骸黑袍微动，似乎也有些意外对方能硬抗下来。他缓缓抬起手，四具铁尸同步做出攻击姿态。
蚩屠死死盯着幽骸，暗绿色瞳孔里杀机沸腾。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这鬼方氏的少主。四具铁尸组成的战阵，攻防一体，速度力量兼备，更有尸毒尸气辅助，简直如同四个心意相通的悍不畏死的先天高手！
硬拼下去，即便能胜，也必然消耗巨大，甚至重伤，对接下来的比赛极为不利。
而台下，还有张昊、苗小蛮、飞翎、燧石莽等强敌虎视眈眈。
电光石火间，蚩屠做出了决定。
他目光一转，落在擂台边缘，那个依旧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中毒而意识模糊的狼山部苍牙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鬼方的小子，铁尸不错。”蚩屠声音沙哑，“不过……擂台之上，败者该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一闪，竟不是扑向幽骸，而是冲向擂台边缘的苍牙！速度快如鬼魅！
幽骸一怔，四具铁尸同时扑出拦截！
但蚩屠的目标根本不是幽骸！他只是虚晃一枪，在铁尸合围前的一刹那，已经冲到苍牙身前，覆盖着血色光膜的大手，一把扼住苍牙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起！
“你……”苍牙双眼圆睁，毒素和伤势让他无力反抗。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蚩屠狞笑，手臂发力，将苍牙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掷向擂台之外！
“砰！”
苍牙的身体重重摔在擂台下的岩石地面上，翻滚数圈，彻底昏死过去。早有等候的执事上前，检查伤势，喂服解毒丹药，然后将其抬离。
擂台之上，蚩屠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他身上的血色光膜缓缓消退，露出皮肤上那些黯淡了些许的图腾纹路。小腿上的黑色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他转身，看向幽骸，以及那四具重新围拢的铁尸，咧嘴笑道：“现在，清净了。鬼方的小子，继续？”
幽骸沉默。兜帽下的阴影里，目光冰冷。
台下，一片寂静。
蚩屠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清理了“杂鱼”，也向所有人宣告——这场比赛，是强者间的游戏。弱者，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张昊眼神微凝。蚩屠的狠辣果决，幽骸铁尸战阵的威胁，都让他心中警惕更甚。
李岩低声道：“他在保存实力……也想试探幽骸的底牌。”
张昊点头。蚩屠看似嚣张，实则心思缜密。刚才若真与幽骸死拼，无论胜负，都便宜了旁人。如今借清理苍牙立威，又逼幽骸展示了部分实力，自己虽然消耗不小，却未伤根本，还保留了神秘感。
幽骸似乎也看穿了这点。他沉默片刻，缓缓抬手。
四具铁尸眼中猩红光芒熄灭，重新化作死物，退回他身后。
“此擂，我放弃挑战。”幽骸嘶哑的声音响起，“下一轮，再会。”
说完，他黑袍飘动，如同鬼影般飘下擂台，重新站回边缘阴影中。四具铁尸沉默跟随。
他竟然……直接放弃了挑战！
台下众人愕然，随即恍然。幽骸同样不想在第一轮就与蚩屠死磕。四具铁尸虽强，但蚩屠的“血蛊甲”和未展露的蛊毒底牌同样令人忌惮。此刻放弃，保留实力，等待下一轮抽签，是更明智的选择。
蚩屠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哈哈大笑，声音张狂：“鬼方的小子，算你识相！”
他重新站回擂台中央，目光扫视台下，暗绿色瞳孔中战意与杀意交织：“还有谁？”
第一场挑战，以狼山部苍牙的重伤淘汰、幽骸的主动放弃告终。
蚩屠依旧站在台上。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空气里，血腥味与硝烟味，渐渐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