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谷北侧,山阴地带。
与张昊所在的干燥向阳坡地截然不同,这里古木参天,树冠交织,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地面上积着不知多少年的厚重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泥土的腥气,以及各种菌类和苔藓混合的奇异气味。
光线极其晦暗,只有偶尔从极高处枝叶缝隙漏下的几缕微光,如同惨淡的月华,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那寂静深处,却仿佛潜伏着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每一个闯入者。
李岩如同幽灵般在巨木和藤蔓间穿行。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刻有月光草图案的任务骨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背阴的岩缝、腐朽的古木树洞、以及那些月光可能透下的林间空地。
月光草,性喜阴寒,需月华直射方能生长。按照那点微薄的信息和手绘草图的指引,这片终年难见阳光的古老森林深处,最有可能找到它的踪迹。
他已经寻找了大半天,避开了几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兽巢,也绕过了两个正在为一株疑似灵草争斗的小团体。他的目标明确,行动谨慎,尽量不惹麻烦。
前方,地势微微下陷,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方,树冠恰好破开一个不大的窟窿,一束清冷的、带着夜晚寒意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笔直地照射在空地中央。
空地上没有高大植物,只生着些低矮的、颜色深暗的苔藓和蕨类。而在那束月光正下方,一块半埋在地里的、布满青苔的灰白色岩石旁边,几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凝结月华般的银色光晕,隐约闪烁。
李岩心头一跳,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距离拉近到十丈左右,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是三株不过三寸高、通体呈现半透明银白色的小草。草茎纤细如发丝,顶端各顶着一枚米粒大小、正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球形花苞。清冷纯净的灵气,伴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从那里弥漫开来,与周围阴湿腐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月光草!
而且即将开花!正是灵气最盛、最符合采集要求的时候!
李岩心中一喜,但立刻压下情绪,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
灵物之旁,必有守护。这是常识,骨牌上也明确提示。
他的目光扫过空地周围。左侧是一片密集的、长满尖刺的灌木丛;右侧是几棵格外粗壮、树皮呈现暗褐色的古木;后方则是他来的方向;前方,空地边缘,月光照射范围的边缘,地面有一大片不自然的、微微下陷的痕迹,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枯叶和苔藓,看似平整,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没有看到明显的兽类踪迹,但那股隐隐的、被窥视的感觉,以及空气中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土腥和野兽体味的腥臊气,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掂了掂,然后用巧劲,朝着空地前方那片可疑的下陷区域扔去。
石头划出一道弧线,“噗”一声,落在枯叶层上。
寂静。
一秒,两秒
突然!
“轰隆!”
那片“地面”猛地向上拱起!枯叶泥土四散飞溅!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黑影,从地下人立而起!
那是一头熊罴!
而且绝非寻常黑熊!它站立起来足有一丈五六高,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粗硬、油光黑亮的毛发,肩膀和后背高高隆起,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头颅硕大,吻部粗短,一双小眼睛此刻闪烁着暴怒的凶光,死死盯住了打扰它沉睡的李岩。最骇人的是它那对前掌,蒲扇般大小,爪子乌黑发亮,如同十把弯曲的短匕,轻轻一挥,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便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
这头熊罴显然将这片月光草的生长地视作了自己的领地,甚至可能以其逸散的灵气为食,早已潜伏在此,等待月光草开花。
李岩倒吸一口凉气。这头熊罴的气息,绝对达到了凶兽级别,力量恐怕比张昊对付的剑齿火虎还要恐怖!而且看它从地下钻出的方式,显然极其擅长潜伏和爆发。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从熊罴口中爆发,形成肉眼可见的音浪,震得周围树叶簌簌落下!它人立着,挥舞着恐怖的前掌,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朝着李岩猛冲过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发出沉闷的震颤!
不能退!
身后是密集的林木和藤蔓,速度绝对比不上这头暴怒的熊罴。而且月光草就在眼前,放弃太可惜。
电光石火间,李岩做出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不丁不八站定,腰胯下沉,如同老树盘根,深深扎入地面。求书帮 哽新醉快脊柱中正,含胸拔背,双手自身体两侧缓缓抬起,一前一后,横于胸前。
不是进攻的架势,而是最沉稳、最根基的防御姿态!
同时,体内气血以一种厚重、绵长、如同大地般沉凝的韵律流转起来。不同于张昊的炽热阳刚,李岩的气血更偏向于敦厚坚实,这是长期修炼横拳、模仿大地承载万物之意所养成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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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拳者,属土,其形似弹,其性最厚,有承载万物、调和阴阳之意。练到深处,劲力沉雄,防守时如大地之墙,稳固难撼;进攻时如地龙翻身,势不可挡。
面对如同战车般冲撞而来的熊罴,李岩选择——硬抗!
“轰!!!”
熊罴那足以拍碎巨石的右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拍向李岩格挡在前的双臂!
接触的刹那,李岩感觉像是被一根攻城巨木正面击中!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气血剧烈翻腾,脚下泥土轰然炸开,整个人硬生生向后平移了半尺,犁出两道深沟!
但他,扛住了!
身形虽然后移,但桩架未散,腰马未乱!横拳劲力自发流转,将那股恐怖的冲击力层层传导、化解,大部分导入脚下大地!
熊罴眼中闪过一丝拟人化的错愕。它这一掌,就算是一块顽石也能拍裂,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人类,居然硬生生挡住了?而且似乎没受什么伤?
暴怒更盛!
“吼!”左掌紧随其后,以更刁钻的角度,横扫李岩腰腹!同时,庞大的身躯合身撞来,要将李岩彻底碾碎!
李岩眼神沉静如水。
他腰身微转,双臂画圆,如同推磨,再次以横拳劲力迎上!
“砰!”“咚!”
掌臂交击的闷响和身躯碰撞的沉重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李岩再次被巨力震得向后滑退,胸口发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依旧死死钉在原地,双脚如同生根,横拳劲力运转到极致,皮肤表面隐隐泛起一层极其淡薄的、土黄色的微光,那是气血极度凝聚、与大地厚土之意契合的表现。
熊罴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掌击、头撞、身扑,简单粗暴,却威力绝伦。每一次攻击,都让李岩气血翻腾,双臂酸麻,脚下的泥土不断炸开,留下一个个深坑。
但他就像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任凭冲击,岿然不动!
横拳的防御,不仅仅在于硬扛,更在于“化”。每一次接触,李岩都在细微地调整劲力方向,将熊罴的力量引导、偏转、卸入地下。他的双脚仿佛与大地连成一体,不断吸纳着来自下方的支撑,又将承受的巨力宣泄出去。
这不是炫技的战斗,而是最纯粹的力量与耐力、防御与承受的比拼!
熊罴久攻不下,愈发狂躁。它喘着粗气,猩红的舌头耷拉在外面,小眼睛里凶光越来越盛。连续爆发消耗了它大量体力,而眼前这个人类,虽然每次都被打得后退,却始终没有倒下,那层该死的土黄色微光仿佛最坚韧的皮甲,让它锋利的爪牙难以真正重创对方。
李岩同样不好受。内腑受到震动,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双臂更是肿胀疼痛,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感受到了横拳的真意。
不是被动的挨打,而是在承受中寻找机会,在防御中蓄积力量,如同大地承载山岳,看似被动,实则根基深厚,待时而动。
熊罴又一次人立而起,双掌高举,带着全身重量和最后的暴怒,如同两柄巨锤,狠狠朝着李岩的天灵盖砸落!这是它最具威力的一击,势要将这个难缠的“石头”彻底砸碎!
李岩眼中精光一闪!
就是现在!
他不再单纯格挡,而是脚下猛然一蹬,腰胯拧转,沉肩坠肘,原本横于胸前的双臂骤然向上、向外一翻、一撑!
同时,一直蓄积在体内、未曾真正爆发的横拳劲力,如同沉睡的地龙骤然翻身,顺着脊柱节节贯通,自脚底升起,经腿过腰,最终凝聚于双臂,轰然向上顶出!
“开——!!!”
一声低吼,声震四野!
“轰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炸开!
熊罴砸下的双掌,与李岩向上顶起的双臂狠狠撞在一起!
气浪呈环形炸开,将周围地面的腐叶枯枝彻底清空!烟尘弥漫!
熊罴只觉一股沛然莫御、厚重如山的力量自下而上传来,竟然将它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击硬生生顶住!甚至反推了回来!它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震得向后一晃,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僵直和破绽!
李岩等待的,就是这个破绽!
顶住对方最强一击的瞬间,他脚下生根之力骤然转化为前冲之势!腰身如弓再弹,被震得发麻的双臂借着反震之力,化撑为推,狠狠印在熊罴因后仰而暴露出的、毛茸茸的胸口!
这一推,蕴含了他承受所有攻击蓄积的力量,以及大地厚土般的沉雄劲力!
“砰!”
闷响如击败革!
熊罴胸口浓密的黑毛炸开,皮肉凹陷!庞大的身躯再也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震得地面又是一颤!它眼中凶光涣散,只剩下痛苦和茫然,口鼻中溢出混合着血沫的涎水,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李岩得势不饶人——或者说,他知道必须趁其病要其命!这等凶兽恢复力惊人,一旦缓过气,会更加危险。
他强提一口几乎散乱的气血,脚下疾冲,猎刀已然在手!
刀光一闪,精准地掠过熊罴粗壮的脖颈!
“噗嗤——!”
滚烫的兽血喷溅而出!
熊罴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尘埃落定。
林间空地重归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李岩拄着猎刀,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双臂软绵绵地垂下,暂时失去了知觉,胸口火烧火燎地疼,内腑受了不轻的震荡。
但他赢了。
以纯粹的防御,顶住了凶兽最狂暴的进攻,并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反击机会,一击致命。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勉强站起身,走到月光草旁。
三株月光草依旧散发着清冷的月白光晕,花苞旋转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即将完全绽放。
李岩小心翼翼地从行囊中取出准备好的、内衬柔软兽皮的小木盒,又用猎刀连带着岩石旁的泥土,挖出深深的一块,确保草根完好,连同泥土一起,轻轻放入木盒中盖好。
任务信物,到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熊罴庞大的尸体,没有去处理。这尸体和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其他掠食者,不宜久留。
收拾好木盒和猎刀,李岩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缓缓没入幽暗的森林深处。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恢复。
守御之坚,已撼山岳。
潜龙之鳞,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