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部的马蹄声消失在北边山林后第七天,三苗商队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巫罗那支“百足队”,是另一支队伍,领头的汉子叫巫山,矮胖,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像尊弥勒。但他身后那七个护卫,个个精悍,走路时脚步落地无声,腰间的铜刀磨得雪亮。
岩叔在寨墙上盯着这支队伍看了半晌,独臂的手指在墙砖上轻轻敲击。“八个,都是好手。那个胖领队脚步虚浮是真的,但他腰间那串铜铃,走路不响。”
张昊站在旁边:“铃舌卡住了?”
“可能。也可能铃里有东西。”岩叔压低声音,“三苗的人,花样多。小心点。”
寨门开半扇,巫山独自进来,护卫留在门外。他背着个大皮囊,鼓鼓囊囊,看着沉,但他扛得轻松。
“星回寨的朋友,百足队巫罗是我堂兄。”巫山一见面就笑呵呵拱手,“他今年走东北线,西南线换我走。临行前再三叮嘱,星回寨的‘荞麦魂’,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好说。”
张翎在干栏二层见他,岩叔、阿禾陪坐。
“今年酒不多。”张翎开门见山,“春旱,荞麦收成减两成,出酒量也减。最多匀四十斤。”
巫山笑容不变:“四十斤有点少。不过也能理解,天时不由人。价钱嘛,按老规矩,一斤酒换五斤铁,或者十斤盐,或者等价的其他货。今年我们带了新东西——”
他解开皮囊,一件件往外掏。
不是往年的铁锭、盐块、草药。这次的东西更稀奇。
第一件是块拳头大的石头,半透明,淡黄色,在光线下能看到内部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琥珀金,西南大山深处的矿脉里出的,含金量比寻常金砂高三成。磨粉入药,能壮筋骨;熔了做器,色泽永驻。”
第二件是个小陶罐,罐口封着蜡。巫山小心揭开,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细如面粉,却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火精粉,点燃后温度极高,熔铜化铁不在话下。做火折子,一小撮能烧半个时辰。”
第三件是捆黑乎乎的藤条,干枯虬结,但韧性强,用力拉不断。“铁线藤,长在悬崖峭壁上,剥皮取芯,浸泡桐油后刀剑难伤。做弓弦、绳索,比麻绳强十倍。”
第四件是几张鞣制得极薄的皮子,灰褐色,触手冰凉。“冰蟾皮,雪山冰蟾蜕的皮,夏日贴身能解暑热,外伤敷上能止血镇痛。”
第五件最特别——是个铜制的筒状物,巴掌长,一头封死,一头有盖。巫山拧开盖子,倒出几粒黄豆大的黑色丸子,药味浓郁。“断续丸,巫医所制,内服治内伤,外敷促愈合。重伤吊命用。”
每一样,都是寻常部落见不到的稀罕物。
岩叔独臂拿起那块琥珀金,掂了掂,又对着光看。金色纹路在石头里流动,像活物。阿禾小心嗅了嗅火精粉,被呛得咳嗽。
巫山笑眯眯看着:“怎么样?星回寨的朋友若有意,这些都可以换。一斤‘荞麦魂’,换一两琥珀金,或者三两火精粉,或者五尺铁线藤,或者一张冰蟾皮,或者三粒断续丸。
张翎沉默片刻,问:“这些东西,哪来的?”
“西南大山深处,三苗各部都有特产。琥珀金是‘金蟾部’的,火精粉是‘火蛇部’的,铁线藤是‘悬藤部’的,冰蟾皮是‘雪巫部’的,断续丸是咱们三苗本部巫医所制。”巫山解释,“我们三苗商队走南闯北,就是把这些东西换出去,把外面的好东西换进来。”
“换给谁?”
“谁出得起价,就换给谁。”巫山笑容深了些,“不过最近两年,‘荞麦魂’在西南几个暗市里,名声越来越响。有些大部族的贵人、练武的世家、甚至某些部落的祭司,都指名要这个酒。说喝了能温养气血,助长劲力,常年饮用甚至能延年益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瞒诸位,去年巫罗带回去的八十斤酒,在‘黑石暗市’分了十份拍卖,一斤酒最高拍到了二十斤铁的天价。就这,还有价无市。”
张翎和岩叔对视一眼。
“拍卖?暗市?”岩叔问。
“西南山区部落杂处,大小部落上百,彼此交易不便,就有了暗市。”巫山解释,“固定地点,固定时间,凭信物进入。货物不问来历,交易不留姓名,钱货两清各走各路。‘荞麦魂’因为效果特殊,又没有明确出处,在暗市里被传成了‘神秘药酒’,都说可能是某个隐世巫医家族的秘制。”
他看向阿禾:“酿酒的那位高人,想必是得了古法真传。这酒里的温养之力,寻常药酒比不了。”
阿禾低头不语,手心微微出汗。她想起张翎叮嘱过的话:酿酒之法,寨子核心机密,死也不能外传。
张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片刻后开口:“四十斤酒,我们换。但要换的东西,得重新议价。”
巫山笑容微僵:“张毕摩的意思是”
“一斤酒,换二两琥珀金,或者五两火精粉,或者八尺铁线藤,或者两张冰蟾皮,或者五粒断续丸。”张翎报出新价,“另外,我们要暗市的信物,和下次暗市的时间地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巫山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他盯着张翎,胖脸上那双小眼睛精光闪烁:“张毕摩,这价高了。暗市信物更是敏感,给外人,坏了规矩我要担责。”
“不高。”张翎平静道,“既然‘荞麦魂’在暗市能拍出一斤二十斤铁的天价,你们转手就是数倍利。我们要的,不过是这利里的一小部分。至于信物——我们不是要去暗市,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交易我们的酒。这不过分。”
“万一你们泄露”
“星回寨偏安一隅,不想惹事。知道暗市,只为自保——若哪天有人拿着我们的酒来找麻烦,我们至少知道这酒流到了哪里。”
巫山沉默良久,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张毕摩是明白人。好,就按你说的价。不过暗市信物我只能给临时的一次性信物,用后即废。下次暗市在三个月后,秋分日,地点在西南‘迷雾谷’,凭信物入谷,自有人接引。
交易达成。
四十斤“荞麦魂”分成四十个竹筒,蜡封,装入特制的木箱。巫山带来的稀罕货,按新价折算:琥珀金八两,火精粉两斤,铁线藤三十二尺,冰蟾皮八张,断续丸两百粒。外加一个骨制的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蛇纹,背面有个“叁”字。
“这是三次信物。”巫山解释,“能用三次,每次暗市入口不同,令牌会指引方向。三次后,令牌自毁。”
送走巫山一行,寨门重新关上。
干栏二层,所有换来的东西摊在桌上。
琥珀金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金色光泽。火精粉用陶罐小心装好,这东西易燃,得单独存放。铁线藤坚韧异常,阿禾试了试,用铜刀全力砍,只在表面留下道白痕。冰蟾皮触手冰凉,盛夏时节摸上去像握了块冰。断续丸药香浓郁,蒲伯亲自验看,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点头:“好药,里面用了雪山灵芝和百年山参,吊命确实有效。”
但最重要的,是那块骨牌和巫山透露的信息。
“暗市拍卖一斤酒二十斤铁。”岩叔独臂摩挲着骨牌,冷笑,“三苗的人,心够黑。咱们一斤酒换五斤铁,他们转手就卖四倍价。”
“商人逐利,正常。”张翎倒不意外,“关键是,酒的名声传出去了。‘神秘药酒’、‘隐世巫医’——这名声对咱们是保护,也是隐患。”
“保护?”阿禾不解。
“不知道酒从哪来,想抢的人就找不到正主。”张翎解释,“三苗的人不会傻到暴露咱们,断了财路。所以短时间内,咱们是安全的。”
“隐患呢?”
“名声越大,好奇的人越多。三苗能守住秘密一时,守不了一世。迟早会有人顺藤摸瓜找过来。”张翎看向窗外,“而且,暗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咱们的酒在那里流通,意味着可能落到任何人手里——朋友,敌人,或者对头。”
他想起黑狼部独眼汉子提到的“白鹿部巫祭”。那种人如果得到“荞麦魂”,会做什么?
“得加快。”张翎起身,“符文研究要提速,化劲高手的训练要加码,寨防要再加固。另外,阿禾——”
“在。”
“从明天起,酿酒坊分两批。一批酿正常的‘荞麦魂’,用于交易。另一批酿‘特制版’,加料,效果更强,但只供寨内核心使用,绝不外流。”
“加什么料?”
“蒲伯,药圃里那些年份最久的草药,挑几样温补气血的,研粉入曲。”张翎看向老人,“要效果明显,但外人模仿不了。”
蒲伯点头:“明白。用‘血藤籽’为主,配‘地精’、‘三七年参’,再加一点‘冰心草’平衡药性。这样酿出来的酒,温养效果强三成,但药性复杂,外人就算得到酒样也分析不出完整配方。”
“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寨子悄然调整。
酿酒坊内部隔出独立的小间,只有阿禾和两个最可靠的助手能进。特制“荞麦魂”每月只出十斤,专供化劲队员、重伤员、以及练武突破关键时刻使用。效果确实明显——张昊试过后说,喝一碗特制酒练功,暗劲流转速度能快两成,体力恢复也更快。
符文研究也被张翎提到更高优先级。
五年时间,他从《指路经》上初步理解了十二个符文。除了已经应用的“坚固”、“生长”,又掌握了“锋锐”、“疾行”、“明目”、“清心”四个相对简单的符文。
“锋锐”符文刻在武器上,能让刃口更锋利,保持更久。张翎尝试在铜刀上刻画,效果比“坚固”符文好——金属似乎更契合这个符文。一把普通铜刀,刻上“锋锐”符文后,斩切硬木如切豆腐,连砍三十刀不卷刃。
“疾行”符文刻在鞋底或绑腿上,能略微提升移动速度和耐力。岩叔试过,刻了符文的皮靴,穿上后走山路轻快不少,长途跋涉省力两成。
“明目”符文刻在额带或护额上,能提升视觉清晰度和夜视能力。狩猎队试用后,在黄昏时也能看清百步外的猎物踪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清心”符文刻在冥想用的蒲团或枕头上,能帮助静心凝神,对练功后调息、精神疲惫恢复有奇效。
这些符文效果都不夸张,但实实在在。而且经过五年摸索,张翎刻画符文的成功率从三成提升到六成,效果持续时间从几天延长到半个月。
他挑出“锋锐”和“疾行”两个符文,开始小范围应用。护卫队核心成员的武器陆续刻上“锋锐”符文,狩猎队和侦察队员的鞋具刻上“疾行”符文。效果不张扬,但潜移默化提升着寨子的实际战力。
三个月时间在忙碌中过去。
秋分前三天,张翎带着张昊和岩叔,拿着骨牌,按令牌指引前往“迷雾谷”。
不是去交易,是去观察。
令牌很神奇——握在手中集中精神,会微微发热,并传来模糊的方向感。顺着方向走,穿过东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密林,越过三道险峻的山脊,最后来到一处终年雾气笼罩的山谷。
谷口有天然的石门,仅容两人并肩通过。门前守着四个戴面具的汉子,身材魁梧,气息沉凝,至少是暗劲层次。验过骨牌,放行。
谷内别有洞天。
雾气在谷口处最浓,进去后反而淡了。谷底是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中央搭着几十个简易的木棚,每个棚前都摆着货物。人不多,百来个,都穿着遮体的斗篷或戴着面具,低声交谈,看不清面目。
交易在静默中进行。看中货物,伸手比价,点头成交,钱货两清,不多话。整个山谷只有脚步声、货物摆放声、偶尔的低声交谈,像场无声的戏剧。
张翎三人也披着斗篷,戴着木雕面具,慢慢走过一个个木棚。
货物五花八门:有颜色各异的矿物,有不认识的草药,有精巧或古怪的器物,有鞣制奇特的皮料,甚至还有活物。一个木棚里关着几只毛色银白的狐狸,眼睛是琥珀色,灵性十足;另一个棚里摆着几个陶罐,罐口封着,标签写着“毒蛊”。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们看到了“荞麦魂”。
不是整箱,是三个竹筒,单独摆在一个铺着黑布的台子上。台子后坐着个瘦高的身影,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竹筒前立着小木牌,牌上写:“秘制药酒,温养气血,助长劲力。每筒一斤,起拍价铁十五斤或等价物。”
有人驻足,拿起竹筒细看,摇晃,闻塞口缝隙透出的酒香。瘦高身影不说话,只伸手指指木牌。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买家伸手比价:十八。
瘦高身影摇头。
二十。
还是摇头。
二十五。
终于点头。买家从背后皮囊里掏出几块铁锭,称重,交割,取走一筒。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时间。
张翎三人远远看着,没靠近。
又转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至少还有两个摊位在卖“荞麦魂”,包装、价格都差不多。显然,三苗商队把酒分给了几个不同的代理人,分散出货,避免引人注目。
观察了一个时辰,三人悄然离开。
回寨的路上,岩叔先开口:“那个瘦高个子,脚步很轻,呼吸绵长,是练家子。至少暗劲大成。”
“三苗的人。”张昊补充,“他腰间挂的铜铃,和上次巫山带的人一样,铃舌卡住了。”
张翎沉默走着,直到翻过第一道山脊,才开口:“暗市的规模比我想象的大。里面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咱们的酒在那里,只是众多奇货中的一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没那么显眼?”张昊问。
“对。坏处是,暗市本身是个不受控制的地方。今天在西南,明天可能在别处。今天交易的是铁和盐,明天可能是更危险的东西。”张翎想起那些“毒蛊”标签,“而且,暗市背后肯定有组织者。能维持这种地下交易网络,实力不可小觑。”
“三苗?”
“可能不止三苗。西南山区部落林立,能搞出这种暗市的,至少是几个大部联合。”张翎脚步加快,“回去后,加强警戒。另外,通知阿禾,明年开始,每年交易的‘荞麦魂’总量控制在五十斤以内,不再增加。”
“怕引人注意?”
“嗯。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也容易暴露。”张翎望向寨子方向,“咱们现在需要的是低调发展,不是虚名。‘荞麦魂’的名声,够换回咱们需要的东西就行了。真正的底气,得靠拳头,靠田地,靠实实在在的东西。”
夕阳西下时,三人回到寨子。
寨墙在暮色中巍然矗立,墙内炊烟袅袅,演武场上还有少年在加练,呼喝声穿透暮色。
张翎站在寨门外,看了片刻。
“荞麦魂”的名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涟漪正在扩散。这涟漪能带来资源,也能引来窥探。
但星回寨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五十来人的小寨子了。
七年时间,一百八十七口人,七个化劲,三十多个暗劲,百亩良田,铜铁武器,符文初解,还有正在酝酿的特制酒和更多技术。
底气,是一点点攒出来的。
名声可以给你镀层金,但真刀真枪时,靠的是硬实力。
张翎深吸口气,推开寨门。
门内,灯火温暖,人声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