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楠回家后,林石榴也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她将自己像一颗钉子般,牢牢摁进了工作的齿轮里。
仿佛唯有高速运转,才能暂时压过心底那团纷乱思绪……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石榴等人的努力,听石公司的业务稳步生长,像一棵逐渐分杈的树。
最初大家挤在一起,什么项目都接,什么点子都碰。
如今,枝干渐粗,方向自然也有了分野。
石榴带着木等一批自创业初期就跟随着的伙伴,专注于服装品牌孵化与生活快消品的整合推广。
她们沉浸在这个需要敏锐嗅觉和美感的领域,从打造品牌故事,到精研产品系列,再到策划一场场线上线下融合的营销事件,做得越来越深,也越发得心应手。
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灵感碰撞的便利贴、最新一季的流行色卡和布料小样,空气里常弥漫着手冲咖啡的香气和讨论设计稿时的热烈。
与此同时,赵小健那边的轨道则通向另一个世界。
随着赵家产业的复苏,凭借父亲多年积累的人脉,赵小健接连拿下了几个体量不小的地产项目全案推广。
这类项目与石榴所做的细腻创意不同,更讲究资源整合、渠道投放和精准的销售转化,周期与回报都更为明确。
有之前的团队经验,有赵父的倾力相帮,还有黎哥这样的悍将坐镇,团队虽面临压力,但推进的节奏清晰而扎实,推广的
他们的办公区域,白板上更多的是项目进度甘特图、渠道数据分析和冷硬的销售指标。
业务性质的不同,渐渐渗透进日常的肌理。
原先所有人挤在同一个开放式空间里吵吵嚷嚷的日子一去不返。
为了拓展业务,公司租了上下两层,物理空间的分隔,无形中也划开了某种氛围的界限。
石榴的团队占据了采光充裕的上层,布局自由灵动,时常有音乐轻轻流淌,讨论声中夹杂着对某个视觉细节的争执。
赵小健的团队则在下层,空间规划更显规整、高效,电话铃声与键盘敲击声构成了主旋律,交谈内容多围绕着“节点”、“成本”、“去化率”。
尽管名义上仍属一体,共享着公司的品牌与后勤支持,但“一山不容二虎”的古老法则,似乎开始在某些细微处悄然显影。
两个团队因目标客户、思维模式乃至工作语言的不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无形的壁垒。
楼上与楼下,虽只隔着一道楼梯,却仿佛各自运转的小型星系,拥有不同的引力场和运行节奏。
而且,林石榴与赵小健之间的分歧,也随着业务分家而日益清晰。
石榴主张务实。
她认为公司还在爬坡阶段,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直接分红最实在,”
“大家辛苦,拿到手的钱才是硬道理。”
她规划着将利润用于升级设备、增加培训,或是化为实实在在的季度奖金。
团建并非不可,但应简单高效,一顿用心安排的晚餐足矣。
她看重的是团队的续航能力和抗风险根基。
赵小健则更眷恋氛围与体面。
他习惯并需要那种被簇拥、被感激的热闹。
尽管自家处境已大不如前,他仍不时组织全员去高档餐厅聚餐,随后转场ktv包夜,酒水畅饮,费用全包。
在他看来,这是“凝聚人心”,是老板应有的慷慨。
“钱能赚回来,但团队的快乐和记忆买不到,”
他坚持道,仿佛能在这些喧嚣中找回一些往昔的掌控感……
而业务的扩张,也必然伴随着人员的补充。
听石公司陆续招募了几名新人,以加强内容创作和视觉执行的力量。
其中有个叫安琪的实习生,格外引人注目,却也带来一丝微妙的不协和音。
她是一个应届毕业生,刚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学院毕业。
不过,对女生来说,青春就是最大资本。
安琪的皮肤白得晃眼,一双杏眼尤其灵动,看人时仿佛含着水光,笑起来唇角那粒小小的梨涡甜得恰到好处,很有欺骗性。
说起来,安琪最初投简历,是奔着服装品牌推广的岗位来的。
面试时,她穿着当季流行的某小众设计师款式,妆容精致,谈起时尚博主和潮流趋势头头是道,眼睛里闪着光,说从小就爱打扮,梦想就是从事与美相关的工作。
面试她的是林石榴。
然而几个专业问题问下来,石榴微微蹙起了眉。
安琪对服装面料、版型工艺、品牌历史等基础知识所知甚浅,谈起创意也多是拾人牙慧,空泛浮躁。
她更热衷于描述自己想象中的“光鲜亮丽”的行业形象,而非踏实的学习和工作。
石榴心中已有了决断,这样一个心思飘忽、基础薄弱的毕业生,并非她想要的团队成员。
倒是旁听的赵小健,在面试结束后私下对石榴说了句:
“这女孩情商看着不错,嘴甜,会来事。你们团队里都是木木那样埋头苦干的实干派,气氛有时候太闷太紧,来个活络点的新鲜血液,说不定是好事。”
“做品牌推广,有时候也需要这种对外形象好、懂得展示和沟通的人。”
赵小健毕竟是老板,话说到这个份上,石榴不好直接驳回。
她转念一想,团队确实偏于内秀,在需要对外沟通、营造氛围的场合,安琪这类性格或许真能弥补不足。
于是,安琪这才得以进入听石,被分配在石榴的团队里。
然而,安琪入职后的表现,很快印证了石榴最初的担忧。
这个女孩的心思,似乎很难真正沉到工作中来。
作为实习生,她对行业专业知识几乎一片空白,却缺乏虚心求教的态度。
交给她的基础工作,诸如整理面料档案、搜集竞品资料、简单的内容排版,她总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觉得石榴对她“大材小用”。
相反,她更喜欢对正在筹备中的品牌大方案发表些浮于表面的意见,口气不小,却难有建设性。
安琪更在意的似乎是自身的形象。
每天雷打不动迟到几分钟,妆容衣着却一定精心打理过,仿佛来上班更像是来参加一场时尚聚会。
为此,石榴没少提醒,颇感头疼。
不过,安琪也并非全无用处。
她确有几分小聪明,深谙人际交往之道。
没几天,就能亲亲热热地叫着“石榴姐”、“木木姐”,中午吃饭总能凑到人堆里,讲些有趣的见闻,活跃气氛。
她更像个不安分的小蝴蝶,喜欢楼上楼下地跑动,借故送文件、问事情,无形中,竟让她成了连接楼上创意部与楼下地产项目部的一个活络枢纽。
原本因业务差异而渐生隔膜的两层空间,因她的穿梭,对话反而多了起来。
这一点,让不希望公司彻底分裂成两个孤岛的石榴,稍感慰藉。
就这样,安琪像一缕色调鲜亮、却质地不明的风,吹进了公司略显凝滞的空气里。
但石榴很快察觉,安琪那灵动目光的落点,越来越频繁地聚焦在一个人身上——赵小健。
或许,不管赵小健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爷,还是如今这个眉宇间总凝着郁色的“失意者”,那种从小用金钱与见识堆砌出来的从容底子,终究没有垮掉。
合身的衣着,不经意间提及的某家俱乐部、某款限量品,加上他挺拔修长的骨架和青春时尚的轮廓,在安琪这样初涉世途、对“阶层”和“魅力”尚存浪漫幻想的女孩眼中,天然蒙着一层柔光滤镜。
何况,安琪进来不久,就凭借她那种小兽般的敏锐,迅速摸清了一个关键事实:
石榴姐虽然能力强,是公司的顶梁柱,但听石广告真正的老板,归根结底,姓赵。
赵小健才是那个持有最终话语权的人,是听石这艘船名义上、也是法理上的船长。
这个认知,像一剂催化剂,悄然改变了安琪的行为轨迹。
她不再像初来时围着石榴团团转,对石榴的指导只保持表面上的恭顺聆听。
她开始更“忙”了,忙得常常不见人影——当然是去了楼下找赵小健。
同事们发现,安琪请教问题的频率显着增加,内容从也从广告的视觉搭配,延展的更广更泛……
“赵总您对年轻人消费趋势怎么看?”
“您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初创公司,未来最大的机会在哪里?”
随着这种更显“格局”的话延展,安琪端茶递水时的笑容更加甜美,嘘寒问暖的言辞也愈发自然。
一种微妙的疏离,开始在安琪与石榴之间无声滋生。
安琪依然会笑盈盈地喊“石榴姐”,但那笑容背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基于重新评估后的距离感。
她的注意力与热忱,显然找到了新的、更值得投资的目标。
石榴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却也不愿点破,只是对这位实习生的最终去留,有了更清晰的预判。
公司表面平静的湖水下,因这尾心思活络的小鱼的游弋,暗流似乎正在悄然改变方向……
而在年前遭遇了巨大挫折的赵小健,在石榴的强大和能干面前,正处于一种极度自卑的状态。
安琪这种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亲近,像一剂麻药,极大地满足了他受损的自尊心。
他虽没有明确回应,但也并未拒绝,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
这天下午,石榴正在和客户通电话,讨论一个紧急的设计修改问题。
安琪负责的一个宣传物料排版出了严重的错误,将活动日期印错了,而这批物料马下午就要送印。
石榴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地走到楼梯口,盯着正和赵小健谈笑风生的安琪,
“安琪,你过来一下。”
安琪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怯生生地跟着石榴进了会议室。
“这个错误是怎么回事?”
“这么重要的信息,校对三遍是基本要求,你校对了吗?
“我……我对不起石榴姐,我……”
安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是故意的,我昨天晚上弄到很晚,太困了就……”
“太困了?我看你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
她话没说完,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赵小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怎么了这是?”
他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安琪,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石榴。
安琪一看到赵小健,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跑到他身边,带着哭腔撒娇道:
“赵总……我把日期弄错了……石榴姐在骂我……”
“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印错了吗?重新印一批不就行了。”
然后他转向石榴,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石榴,你至于吗?人家小姑娘刚来,犯点错很正常,说两句就行了,干嘛这么上纲上线的?”
石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眼前这个护着安琪的赵小健,一股怒火和失望涌上心头。
“正常?”
“赵总,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重新印刷不要钱吗?耽误了客户的活动,这个责任谁来负?你负还是她负?”
她转向依旧在抽泣的安琪,语气愈发严厉:
“安琪,我再跟你说一遍,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哭和撒娇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现在,你马上去联系印刷厂,沟通加急重印的事。另外,这个月你的工资扣除三百块,作为这次失误的惩罚。”
安琪被她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哭着跑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剩下石榴和赵小健,气氛僵到了极点。
“石榴姐,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赵小健笑容勉强,脸色难看。
毕竟,石榴刚才在安琪面前,丝毫没有给他这个赵总情面。
“小健,我是在处理工作,不是在玩过家家……”
石榴正在气头上,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是在告诉你,也是在告诉她,什么是职场界限,什么是职业精神……”
“职业精神……是啊,就你有职业精神。”
赵小健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不欢而散。
石榴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感到一种深深的疲。
这种疲惫,比连续熬夜三天三夜还要磨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曾经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