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凌晨,城市还未完全苏醒。
因前夜加班赶项目方案,石榴今天可以迟些到公司。
裴嘉楠依旧雷打不动地早起——他今天要跟一台择期手术,七点半前必须到岗。
天刚蒙蒙亮时,石榴还在半梦半醒间,厨房里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水龙头拧开又关上,冰箱门开启时的一阵冷气,瓷碗与台面极轻的碰撞。
他在做早饭。
石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贪婪的嗅着那混合了消毒水与淡淡皂角的干净气息。
这个味道让她安心,睡意又浓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石榴。”
裴嘉楠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碎一场好梦,
“早餐在锅里温着,豆浆在保温杯里,记得喝。”
“嗯……”
她含糊应着,眼睛都未睁开。
脚步声靠近床边。
然后,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的发顶,一触即离。
“你睡吧,我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
接着是玄关处钥匙的轻微碰撞声,大门开合,锁舌扣入锁孔——
一切声响都被刻意放轻,仿佛他离开的不是一间公寓,而是一个易碎的梦境。
石榴真正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米白色窗帘,在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她伸了个懒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公园晨练的音乐声,有种难得的慵懒。
起床,趿着毛绒拖鞋走到厨房。
灶台上的小锅里温着小米粥,米粒熬得开了花,表面凝着一层细腻的米油。
旁边的蒸笼里是两个奶黄包,白白胖胖,捏上去松软温热。
保温杯里是现磨的豆浆,温度正好。
她捧着杯子靠在厨房门边,慢慢喝着。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但被裴嘉楠收拾得井井有条。
客厅的书架上,她的专业书籍与他的医学专着并肩而立;
冰箱上贴着便签,记录着超市促销信息和她的生理周期;
阳台上的几盆绿植长势喜人,其中那盆茉莉甚至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
这里不像租来的临时住所,倒像一个经营了许久的小家。
吃完早餐,石榴正准备去洗个澡,门铃突然响了。
这个时间会是谁?
她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下一秒,她倒抽一口凉气。
门外站着的,竟是二姐林彩霞。
石榴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门。
林彩霞一身干练的米白色风衣,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纸袋,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
“二姐?你怎么来了?”
石榴惊讶道。
“怎么,不欢迎?”
林彩霞挑眉,目光已越过石榴肩头,快速扫视屋内陈设,
“搬家这么大的事,也不说等等我。我这出差刚回来,就赶紧过来看看。”
她边说边自然地走进屋,顺手将纸袋递给石榴,
“给你带的,楼下那家甜品店的栗子蛋糕,你以前最爱吃。”
石榴接过袋子,心里却警铃大作。
二姐这架势,可不像单纯“看看”那么简单。
林彩霞确实忙。
近两个月几乎都在天上飞:北京谈融资,上海看时装周,广州盯生产线……
石榴搬家那天,她人在上海,只是发了个短信,连电话都没空打。
如今她回来了, 自然要先来看看。
而且,她知道这房子是裴嘉楠租的,故意来个突击检查。
“地方不错嘛。”
林彩霞在客厅缓缓踱步,指尖拂过书架上的书脊,目光却像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虽然小了点,但收拾得挺干净。”
然后,她转身朝卧室走去。
卧室门敞开着,晨光满满地铺了一室。
双人床上的被子还未整理,保持着有人睡过的柔软褶皱。
床头柜上摆着石榴的护手霜、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和裴嘉楠的夜光闹钟。
一切看起来平常,却透着一股亲密的生活气息。
林彩霞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床头柜的抽屉上。
她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医学期刊、一盒未拆封的创可贴、几支备用笔……
没了。
没有预料中的任何“小雨伞”包装盒。
林彩霞的手顿住了。
她关上抽屉,转身,眼神复杂地看着石榴。
“你们……”
“没有安全措施?”
石榴的脸彻底红了,她走到床边坐下,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
“不需要。”
“不需要?”
林彩霞的声调扬了起来。
她又环顾房间,这次更加仔细——甚至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看后面;
走到垃圾桶旁,俯身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只有些废纸和果皮);
还刻意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分辨空气里的味道。
石榴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羞得简直想钻到地缝里去:
“姐!你干嘛呢!”
林彩霞直起身,表情从探究转为难以置信。
“你们……没在一起?”
“什么在一起不在一起的……”
石榴把脸埋进枕头。
“少装傻。”
林彩霞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严肃起来,
“我是说,你们没发生关系?”
卧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远处有孩童嬉闹的声音,衬得室内的寂静更加突兀。
石榴慢慢抬起脸,耳根红得滴血,声音细若蚊蚋:
没有。”
林彩霞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妹妹,像在看什么稀有物种:
“你这两天身体不方便?”
“没有。”
“那……”
“裴老二他身体有问题?”
“不是!”
石榴急忙否认,抱着枕头的手收紧了些,
“他……身体挺好的。就是……是他还没准备好。”
“他没准备好?”
林彩霞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她三十余年的人生经验里,尤其是在商场上见惯了各色男人后,“没准备好”这个理由出现在一对同居的年轻情侣之间,简直像天方夜谭。
石榴难为情地别开脸,盯着地板上的光斑:
“他说……学业还没完成,工作刚起步,房子也是租的……他觉得还没资格……”
林彩霞沉默了。
她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棵金黄的梧桐树上,久久没有说话。
石榴以为她会嘲笑,会质疑,会像以往那样给出“现实”的建议。
但二姐只是安静地坐着,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甚至……有一丝恍惚。
“姐?”
石榴试探地唤她。
林彩霞回过神,转头看她,眼神里有种石榴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惊讶、困惑,还有一丝掩藏极深的、近乎羡慕的柔软。
“你知道吗,石榴,我有时候觉得你傻乎乎的,但傻人有傻福。”
林彩霞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动作难得温柔,
“万雁鸣虽然没成,但当年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现在这个裴嘉楠……”
“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还有这种人存在。”
“他是个很好的人。”
“看出来了。”
林彩霞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疲惫,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柏拉图’下去?”
“没想那么多。也不算柏拉图,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
“牵手?拥抱?接吻?——除了最后一步,其他的都做了?”
“姐,你问这么细干嘛……”
“因为我是你姐。”
“石榴,你大学毕业了,不是学生了,成年人的感情,身体亲密是很自然的一部分。一定要怎样,但你们两个的状态……
“太特别了。”
特别到,在她看来甚至有些不真实。
“有些时候,男人的‘没准备好只是借口。”
“我见过太多嘴上说着‘珍惜你’,实际上只是不想负责的人。”
“小楠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太认真了。认真到,把这件事看得太重,重到不敢轻易开始。 ”
林彩霞看着妹妹眼中的光,忽然有些恍惚。
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已经很久没在任何人眼中见过了——包括她自己。
“石榴,你知道吗,”
“我遇到的男人,要么急着上床,要么急着结婚。大家都很‘现实’,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对方能给自己什么。”
“像你和裴嘉楠这样的,我一度以为只存在于小说里。”
在她记忆里,二姐永远是强大的、从容的、游刃有余的,仿佛从未被任何感情困扰过……
“所以,”
“如果你问我意见,我会说:珍惜他。但也要问问自己,这种状态你能接受多久。一年?两年?还是等他博士毕业、工作稳定、买了房子之后?”
“石榴,女人的青春很宝贵。我不是要你着急,只是希望你想清楚。有些等待是值得的,但有些等待,可能会错过最好的时光。”
窗外,梧桐叶又落了几片。
阳光偏移,从客厅的这头慢慢移到那头。
石榴抱紧膝盖,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能等多久。”
“但我知道,如果现在逼他,或者因为这件事离开他,我将来一定会后悔。”
“姐,我不是在等他‘准备好’。我是在陪他一起成长。他需要时间,我就给他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照样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规划未来。身体的亲密很重要,但不是全部。”
林彩霞怔住了。
她看着妹妹,看着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有种超出年龄的坚定与成熟。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小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妹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事事操心的孩子了。
“你长大了。”
她轻声说,语气里有欣慰,也有淡淡的失落。
“总要长大的嘛。”
姐妹俩又聊了些别的。
林彩霞问起石榴公司的情况,石榴如实说了最近的困境和压力。
听到妹妹为了应酬喝到吐时,林彩霞的眉头蹙紧了。
“下次有这种场合,打电话给我。我带你去,教你怎么应付。”
“不用啦姐,我能处理。”
“能处理不等于要硬扛。”
“林家的女儿,不需要用身体去换合同。记住这点。”
石榴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话题又转到家里。
林彩霞说母亲最近又在张罗给她相亲,对方是某地产集团的二公子。
“管他是谁,我第都没兴趣。”
“与其浪费时间敷衍,不如多谈两个项目。”
“姐,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
石榴小心地说。
林彩霞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的事不急。先把公司做好,把你们照顾好,再说吧。”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得走了,十点还有个视频会议。”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这间小小的公寓。
晨光中,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朴素,却温馨。
“还有,对裴嘉楠好点。这种傻子……不多了。”
她拉开门,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清脆地远去。
石榴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许久没有动。
回到屋里,栗子蛋糕的甜香还在空气中飘荡。
她走到窗边,看见二姐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林彩霞没有直接去开车,而是在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
她仰头看着树冠,金黄叶子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石榴忽然明白,二姐那些看似现实的告诫背后,藏着的或许是自己未曾痊愈的伤痕,和一份未能说出口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