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对陌生的男女保持着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
当女人身上的被子滑落，肌肤如同暗夜中洒下的一片姣洁月色，又平添了几分让人心悸的暧昧。
“郡主，您千万不要叫喊，在下可以救你出去，如果您答应就眨眨眼。”
女人缓缓眨眼，长长的睫毛颤动，如同一只想要飞过沧海的蝴蝶振翅。
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处深渊魔窟。
男人缓缓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大手，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到了对方迥异于寻常草原女子那雪白的肌肤上去。
那种让人赏心悦目的洁白，是草原贵族女眷的像征，但那洁白之上的道道淤青，就象是大雪之后被马蹄踏出的乌黑泥泞的路，带着一种令人叹息的鲁莽。
女人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正要慌忙遮掩，耳畔却听见一声轻轻的话语，“郡主，您受苦了。”
闻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别人床榻玩物的瀚海王二女儿青萝郡主，几乎是瞬间泪崩。
无声的眼泪滚落如雨，似乎想要洗净这朵曾经瀚海之花上蒙着的尘埃。
她的肩膀耸动着，摇晃着让人扼叹的忧伤。
“郡主，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女人却没有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你说，你是我父王的人？”
那男人如梦方醒，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递了过去，“这是王爷当初赏给我们的信物，郡主应该还记得吧？”
黑暗之中，女人勉强看清了手中的匕首，瞧见了上面熟悉的花纹。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父王当初命人专门打造的一批匕首，赏给了三十六名最忠心的亲卫。
她的指腹摩挲过上面的刻纹，感应到了二十九的数字。
识得轻重的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尤豫，“有劳了！”
说完，她便擦了擦眼泪，穿好衣服，便跟着那人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平沙王对她的看管其实是很严密的。
但这时间足够晚了，留下守夜的人只剩下了两个。
当二人慢慢摸到了守卫的旁边，男人便朝身旁的青萝郡主使了个眼色，让她等在原地，而自己如灵猫般朝着其中一个守卫的背后摸去。
等到了近前，他忽然如恶虎扑食一般一跃而出，右手倒持的匕首，在守卫猝不及防之下，精准地扎进了对方的脖子。
守卫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一命呜呼。
这一幕看得这个守卫对面的另一个守卫人都傻了，他当即面色大变，正要呼喝，忽然感觉脑后生风，而后脖子也是猛地一疼。
不远处的青萝郡主震惊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眼里已经写满了惊讶。
她没想到，这位义士居然还有同伴。
而且双方配合得如此默契，又是如此勇武！
旋即，一股暖流自心头升起，模糊了她的眸子。
好在在眸子彻底模糊之前，她看见了朝自己招手的两人。
瞧见他们的准备，都能猜到，出府的路，会很顺利。
但当真正潜出平沙王府的时候，三人还是齐齐松了口气。
青萝郡主更是忍不住再度落泪。
当父王兵败被俘的消息传来，她还没来得及震惊，便在出行的路上被一伙人劫持送进了一处府邸。
而后，当茫然无措的她，看到平沙王出现在房间之中，她本来是见到救星般的欢喜。
但等她看到以前在自己父王面前谦恭有加的男人露出淫邪的笑容朝着自己扑来的时候，一场绵长的噩梦便将她彻底笼罩。
直到现在，噩梦，终于醒了。
她转过身，朝着二人郑重地行了一礼。
“郡主请起，我等万万受不起啊！”
“你们应该受，也受得起。”
青萝郡主仿佛在短短时间内，成熟了许多，真挚地开口，表露着自己的心情。
一名亲卫低声道：“郡主，我们快走吧！”
“是啊，我们赶紧走吧！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再说！”
“好！”
三人连忙点头，而后朝着城中某处潜行。
很快，三人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普通宅子外，其中一名亲卫开口道：“郡主，请您暂时委屈一下，过两日，我们寻个好法子，离开京城，回到王爷封地就好了！”
对青萝郡主而言，能够逃脱魔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又哪儿会有什么计较。
为了不引起周围邻居的怀疑，三人便摸黑进了屋子。
三人刚刚踏入房门，破风声悄然响起，两名亲卫压根没想到自己准备的安全屋里居然还有埋伏，猝不及防之下，脖子上便挨了一记手刀，登时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地。
青萝郡主还未察觉，也同样被一击敲在颈后，软软倒地。
几声口哨声后，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脚步匆匆又焦急地冲进了这间小小的房间，看向床上。
当火光第一次在今夜照亮青萝郡主的脸庞，锦袍男子的脸上几乎是瞬间露出难以自持的惊喜。
贾先生没有骗我，瀚海王的手下居然真的把青萝找到并且救出来了！
不枉他带着人暗中盯着这儿，盯了好几日了！
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青萝啊！
这份惊喜，让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抚上这位他爱慕了多年的女人那吹弹可破的面庞。
当指腹传来温热而滑嫩的触感，他的心怦怦直跳，一丝淫邪在被惊喜和温情填满的心头破土而生。
“你们都出去守着！”
当青萝郡主从昏迷中醒来，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一声尖叫登时刺破了夜空。
而后，被戛然而止地死死捂在了嘴里。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
这位宝平王的妻弟，是她在渊皇城最疯狂的追求者之一。
但因为父王的严令，和她自己也看不上对方，故而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好感。
但现在
“青萝，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耳畔传来让人恶心的话，她疯狂地摇动着，挣扎著，可一个弱女子的力气又如何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
她的反抗与挣扎，换来了对方愈发凶狠的压制，甚至愈发激起了对方眼中那异样的亢奋。
似乎，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挣扎的动作渐渐放缓，最后，彻底躺平认命。
当宝平王的妻弟，满足地收拾起身，带着几分回味道：“青萝，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床上的青萝郡主一动不动。
宝平王的妻弟皱起眉头，“怎么？还跟我甩脸？你当你还是瀚海王的女儿呢？你父王回不来了！没有我护着，你还会被人抓走欺负的！但你只要跟着我，我姐夫护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青萝郡主依旧一动不动。
宝平王眉头更皱，忽然象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指探了探。
忽地神色大变，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死了？
几个呼吸之后，这位宝平王的妻弟，狼狈地带着所有人，逃离了现场。
当他们离开，一个身影从最深的黑暗中走出，迤然走进了屋子。
他的目光，先扫过门边那两名被割了喉的瀚海王亲卫。
“也算是忠义之士，可惜了。”
说完，他慢慢迈步，来到了床边，目光看向床上躺着的青萝郡主。
这位曾经高贵如今连遭波折的瀚海之花，眼角还挂着两滴清泪，但已然在衣衫不整中，香消玉殒。
他伸出手，确认了对方的确已经死透了，才轻轻摇头。
“可惜了。”
黑衣人又说了一句，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让这位青萝郡主逃出去，然后撞死在府衙或者宫门前，效果才最佳。
没想到宝平王这个妻弟，只学到了宝平王的粗暴鲁莽，却没学到宝平王心头的深沉，让对方这么平平无奇地死在了床上。
不过，也足够了。
他看着青萝郡主那死不暝目的眼睛，没有帮她合上，“你的父王会回来帮你报仇的。”
说完，他转过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衣衫带起的阴影，如同一只巨大的夜枭。
片刻之后，一个更夫瞧见大开的房门，好奇地走入其中。
恐惧的惊呼声后不久，渊皇城府衙的人带队赶来了此间。
“畜牲！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天色方明，渊皇殿中，一向在朝堂议事之上不怎么开口的天穹王指着平沙王和宝平王，一脸悲忿！
“这种事，你们可以花点钱嘛！花点儿！哪怕去嫖呢！花不了多少钱！”
“青萝能当你平沙王的侄女了！瀚海王刚出事，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抢到了你的府上，你是个人吗？”
“还有你！人家好不容易在忠义之士的帮助下逃出来，你的妻弟就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把人杀了！”
“你们算什么宗室？算什么亲王？我看你们简直就是马匪！连马匪都不如！”
“就是一句话，恶心！太恶心了！”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只有天穹王疯狂且悲愤的叫骂在回荡。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傻了。
老实讲，霸占别人妻女这种事情，在大渊并不罕见。
从高层到普通人，都能在身边找到这样的案例。
几十年前更是普遍得很。
但这一次，有三个不同。
第一，瀚海王只是被俘虏了，不是死了，不是他的妻女幼儿活不下去了，你帮着养的同时，享受一下，他们这纯粹是在劫掠；
第二，以前的霸占，说实话，主子还是主子，可能会境遇变差，但基本不会虐待，但这一次，给人家女儿玩死了；
第三，这事儿被人知道了。
第三点，才是最关键的。
因为，被人知道，就意味着上称了。
这种事情，是能上称的吗？
个中利害，让宝平王这个出了名的刺头，被天穹王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反驳一句，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最关键的是，如今正值商讨换回瀚海王的关键时刻，出了这档子事情，让他们怎么说话？
他们不是没想过这里面有没有内情，但平沙王霸占青萝郡主，和宝平王妻弟强占青萝郡主这两个事情是不论有什么内情都洗不干净的！
渊皇的声音，在此时缓缓响起。
“宝平王，平沙王，你们没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次被点到名，二人再也没了之前的高傲和强硬，连忙出列。
平沙王扑通一跪，“陛下，臣实在是太仰慕青萝郡主，一时间失了心智，酿成大错，请陛下恕罪啊！”
宝平王也连忙道：“陛下，臣疏于管教，让臣的妻弟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丑事，臣定当严加管教，请陛下恕罪！”
“你们说得没错，你们的确是罪大恶极，禽兽不如！”
渊皇声音陡然一高，猛地一拍桌子，带着天子之怒，压得二人完全不敢抬头。
“是，我们大渊先祖，是有过类似的事情。但那是什么时候？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失了顶梁柱全家都要饿死，那是为了延续族群！”
“现在，你们是一朝亲王，能不能有点廉耻之心，能不能有点礼仪道德，瀚海王还没死呢！这朝堂上还坐着朕呢！”
“你们到底是真的不懂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还是想要打着这祖制的旗号，满足你们心中私欲啊？按照祖制，你们现在穿什么丝绸，喝什么茶叶，你们就该在草原上放牧，餐风露宿啊！”
渊皇一通输出，压得众人不敢言语，甚至都不敢抬头。
但这一通喝骂之后，渊皇也似乎是将心头的怒气抒发了不少。
“此事，朕已经命令皇城府衙封口，待瀚海王回朝，朕自会替你们言说一二。”
宝平王和平沙王连忙高呼，“多谢陛下！”
“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朕回头再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你们！”
渊皇又哼了一声，开口呵斥了一句。
而后，他看着殿中，“大家既然都在了，今日的议事便提前吧，都考虑得如何了？”
平沙王低着头，再度出列，率先道：“臣以为瀚海王身为朝堂柱石，对朝廷不可或缺，而那七万勇士，也同样十分重要，我们的确应该竭力与南朝达成和议，换取他们的归来。”
当此情形，他没办法不说这样的话，不表这样的态。
宝平王也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其馀几个同派死党，出列道：“臣附议！”
他的话音刚落，在瀚海王被俘之后立刻抢夺了瀚海王几处大牧场和部落的定西王也连忙出列，“臣亦附议！”
当反对和议的三个重量人物，都“倒戈叛变”之后，反对的声音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聪明瑞智的白鹿王暗叹一声，索性好人做到底，“臣亦附议。”
于是，昨日还针锋相对的两派，在仅仅一夜之后，便因为一场意外，迅速地达成了一致。
渊皇立刻道：“那便以白鹿王为主，兵部、户部二位尚书为副，去和南朝使团谈判吧，尽快达成和议。”
白鹿王连忙婉拒，“陛下，老臣年事已高，恐无力应对这般复杂的谈判。”
渊皇点头，看向平沙王，“平沙王，你可愿意替白鹿王分忧？”
我能说不愿意吗
平沙王现在就象是被人捏着要命的地方，丝毫不敢反抗，认命般地点头，“臣领旨！”
当定下负责谈判之人，众人便各自散去。
渊皇看着众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复盘了一下今日的事情，想了一些后续的可能，便打了个哈欠，起身打算离开。
“陛下，右相求见。”
渊皇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时候右相来找他做什么，但右相的地位，他也不可能拒绝。
于是点头，“右相年纪大了，请右相到暖阁吧。”
当渊皇来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不久，右相便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暖阁中。
“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相禀。”
渊皇眉头更皱，但也没什么尤豫地挥了挥手，待众人都退下，房间只剩他们两人时，他笑着开口道：“右相有何事，如此郑重？”
右相拓跋澄抬头定定地看着渊皇，目光颇为无礼地直视着渊皇的双目，“陛下，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渊皇面色骤变，旋即也同样面露不悦，“右相这是在说什么话？”
拓跋澄上前一步，目光之中，带着几分逼问，“陛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渊皇避而不答，“右相所言，朕怎么都听不懂？”
“你是天子，你是君王，当有君王的行事之方略！别人不能坏了规矩，你更不能坏了规矩！”
拓跋澄怒其不争地道：“你如此耍弄心机，是天子正道吗？你甚至牺牲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啊！”
“平沙王、宝平王这些人回过味儿来之后，将会如何看你？”
“瀚海王归来之后得知真相，又当如何对你？”
“这天底下，就没有能永远瞒得住的秘密，更何况你的手法看似精妙，实则满是粗糙！”
“陛下，他们与你只是政见不同，但你用这种手段逼迫他们，你这是要把他们全都推到你的对面去啊？”
“你就不知道好好想想吗？或者说，你为何不能与老臣商量商量啊！”
砰！
一直沉默受着斥责的渊皇忽然一拍案几，“朕也想问，朕为何会有对面？”
“朕是皇帝，臣子们不应该都听从朕的吗？朕为何在朝中会如此举步维艰呢？”
“与你商量？你若是全心全意地支持朕，朕又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难道号称宗室第一智者的你，看不出来大渊已经到了必须要改革的地步了吗？”
看着忽然暴走，神色之中满是愤懑的陛下，拓跋澄忽然觉得很后悔。
他很后悔自己昨夜没有入宫。
甚至很后悔当初没有早些看清楚眼前人看似雄才大略之下的脆弱。
暖阁之中，没有一丝风。
这对对峙的君臣之间，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