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嵩山，林衍并未急于赶路，而是一路缓行，体察着这方世界的风土人情。越往北走，地势越发平坦开阔，官道也愈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与南方的灵秀山水相比，别有一番雄浑气象。
这一日，远远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绵延的灰色线条映入眼帘。随着距离拉近，那线条逐渐显露出其巍峨的轮廓——高大雄伟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一眼望不到头。城楼高耸，旌旗招展，在秋日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
北央城，到了。
作为大明的帝都，其繁华程度远超林衍的想象。排队入城的人流车马排出里许，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有挑担的货郎，有骑马的商旅，有乘坐轿子的官员，更有不少携刀佩剑的江湖客，只是在这里，无论何人，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气焰，遵循着某种无形的秩序。
缴纳了微不足道的入城税，林衍随着人流踏入了这座传奇古都。霎时间，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声音的热浪扑面而来。笔直宽阔的街道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士子文人，达官显贵……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南来的绸缎，北来的皮货，看一看瞧一瞧嘞！”
市井的烟火气，鲜活而生动。但林衍敏锐的灵觉，却能从这极致的繁华之下，感受到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无处不在的、森严的等级与压抑。巡逻的兵丁眼神锐利，扫视着人群；偶尔有高官显贵的仪仗经过，路人纷纷避让，低头垂目，不敢直视；就连那些看似普通的店铺伙计，眼神中也带着几分京城人特有的精明与审慎。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江湖的快意恩仇，在这里似乎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烟火气，更有一种名为“规矩”和“势力”的无形压力。
“果然是大地方，水够深啊。”林衍心中暗道，收敛起在江湖上习惯性外放的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融入了滚滚人流。
他并未急着去找李月凉，而是先按照听风阁提供的地址，在城西一处相对清净的坊市，找到了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画铺子。这里，是听风阁在京城的秘密据点之一。
出示了信物，掌柜的——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立刻将他引入内室。
“属下赵德柱，参见阁主！” 掌柜恭敬行礼。
“赵掌柜不必多礼。”林衍摆摆手，“京城情况如何？可有郡主消息？”
赵德柱压低声音：“回阁主，京城局势复杂，盘根错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靖安司那边，我们按您的吩咐，尝试用令牌接触了。郡主她……月前擅自离京前往嵩山之事，似乎惹得司内高层不悦，被罚禁足思过了一段时间。不过昨日刚解除禁足，便被派去负责一桩紧要案子，似乎与近来京城附近频发的幼童失踪案有关，上面催得很紧。她留了话，若阁主到了，可于今夜戌时，在城北的‘净湖苑’相见。”
净湖苑？林衍记下这个名字。那是皇城西北角的一处皇家园林，并非完全开放，但以李月凉郡主的身份，弄到进入的许可应当不难。选择那里，既相对隐秘，风景也好，倒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借着等待的时间，林衍通过赵德柱，进一步了解了京城的势力格局。
明面上，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及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内阁。但暗地里，司礼监掌印太监为首的宦官集团，与以几位国公爷、侯爷为首的勋贵集团，以及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集团，彼此间明争暗斗，争夺着权力和利益。
而在这些势力之下，还潜藏着不为普通人所知的武林力量。大内供奉着一些武功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据说其中不乏宗师级人物；各家王府、公府也养着不少门客、护院，其中不乏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此外，还有一些隐秘的帮派，如漕帮、丐帮等，在京城也有不小的势力，盘踞在各自的领域。
“水果然浑得很。”林衍揉了揉眉心。相比起来，五岳剑派那点恩怨，简直像是新手村任务。
是夜，月明星稀。
净湖苑果然清净，夜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与岸边的亭台楼阁。晚风带着湖水的微凉和草木的清香，吹拂在人身上，十分惬意。
林衍在湖边一座水榭中等了片刻，便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只见月光下，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走来。
依旧是男装打扮，但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又或许是月色太美，卸下了部分伪装，眼前的李月凉（或者说苏月凉）少了几分江湖的飒爽，多了几分属于郡主的清贵与柔美。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你来了。”她走到近前，声音比在江湖上时轻柔了许多，目光落在林衍脸上，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打量，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我来了。”林衍微笑回应，看着她眼中的疲惫，心中微动，“听说你受了责罚？案子很棘手？”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李月凉摇摇头，走到水榭栏杆边，望着湖面，“倒是你，林大盟主，如今可是名动天下了。嵩山一拳，轰杀了左冷禅，整合五岳……现在京城里，你的名字可比许多混迹多年的老江湖还要响亮。”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慨。眼前的青年，短短时日，已然跃升为能与她背后势力平等对话的一方霸主了。
“虚名而已，比不上郡主在京中运筹帷幄。”林衍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朝廷……对我这‘林盟主’，怎么看？”
谈到正事，李月凉神色一正：“陛下和内阁几位阁老，自然都已知晓。态度嘛……比较复杂。一个年轻、强势，但似乎又‘讲道理’、有底线（指护佑百姓的宗旨）的江湖盟主，总比左冷禅那种野心家，或者任我行那种魔头要好控制得多。他们对你颇有兴趣，但也心存忌惮。毕竟，你太年轻，崛起太快，意味着……变数。”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且，京城近来也不太平。我负责调查的幼童失踪案，线索隐隐指向一个神秘的教派——白莲教。”
“白莲教？”林衍目光一凝，听风阁之前也有零散情报提及此教在江南活动，没想到触角已经伸到了天子脚下。
“没错。”李月凉语气凝重，“他们在京城及畿辅之地活动猖獗，手段诡异，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我怀疑，他们与朝中某位权贵有所勾结，否则难以如此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林衍，眼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朝廷为了震慑日渐不稳的江湖，也为了选拔人才，为己所用，近期可能会由陛下亲自下旨，举办一场‘武魁试炼’。”
“武魁试炼？”
“嗯。名义上是邀请天下年轻俊杰，实际上主要面向的是朝廷体系内的年轻高手，如大内侍卫、边军将领、勋贵子弟及其门客，也会象征性地邀请几个有名望的江湖大派弟子。胜者，不仅可获得丰厚的赏赐，名扬天下，更有机会……进入皇家武库，阅览其中收藏的前人武学心得、乃至一些失传的绝学残篇。”
皇家武库！林衍心中一动。大明立国百年，搜集的武学典籍必然浩如烟海，其中定然不乏能对他目前修为有所启迪的高深武学。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缘！
李月凉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声音更轻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涩与提醒：“而且……若能在此试炼中夺魁，便是入了陛下的眼，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日后在京城行事会方便很多。甚至……对于一些原本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增加几分可能……” 她的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这或许是他这个江湖草莽，能够光明正大获得朝廷认可，乃至……缩短与一位郡主之间身份鸿沟的捷径。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湖面吹来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然而，就在这静谧的时刻，林衍的灵觉突然警兆骤生！
“小心！”
他低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揽住李月凉的腰肢，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
“咻咻咻！”
数道乌光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衣角掠过，深深地钉入了他们方才站立位置身后的柱子上，发出“咄咄”的闷响。那暗器形状怪异，如同扭曲的花瓣，边缘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与此同时，四道如同幽灵般的黑色身影，从水榭四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扑出！他们身法诡异，不似中原路数，出手狠辣刁钻，直取李月凉与林衍的要害！
“找死！”
林衍眼中寒光一闪，将李月凉护在身后。面对四名至少是先天初期的诡异杀手，他不再保留！
龙象般若功悍然运转，至阳至刚的气血瞬间爆发！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轰出！
拳风如同怒龙出海，空气被挤压出肉眼可见的波纹！首当其冲的那名杀手，手中的淬毒短刃尚未触及林衍，便被这磅礴的拳劲连人带兵器轰得倒飞出去，胸口塌陷，眼看是不活了。
另外三人见状，身形一滞，眼中露出骇然。他们显然没料到目标身边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竟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其中一人口中发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念咒般的低语，声音钻进耳膜，让人头晕目眩，精神涣散！
“雕虫小技！”林衍心神稳固，龙象之力蕴含的“般若”真意自然流转，万邪不侵，那惑心魔音对他毫无影响。他身形再动，如同虎入羊群，掌指间龙象巨力奔涌，或拍或点，或抓或拿！
“咔嚓！”“噗！”
另外三名杀手，一人被掌风扫中，臂骨折断；一人被指尖点中穴道，浑身僵硬倒地；最后一人最为狡猾，见势不妙想要遁走，却被林衍隔空一记掌力震碎心脉，毙命当场！
从遇袭到结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四名诡异的杀手，两死两重伤，失去了战斗力。
林衍气息平稳，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柱前，仔细观察那枚奇特的暗器，又看了看倒地杀手衣领内侧一个不甚明显的莲花纹身。
“果然是白莲教。”他沉声道。
李月凉看着林衍的背影，美眸中异彩连连。她知道林衍武功很高，却没想到高到如此地步！这四个杀手，任何一个放在江湖上都算好手，联手偷袭更是防不胜防，却被林衍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这份实力，恐怕已不逊于靖安司里那些顶尖的供奉了。有他在身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你没事吧？”林衍检查完毕，回头问道。
“没事。”李月凉摇摇头，走到他身边，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有余悸，“看来我的调查，已经触碰到他们的痛处了。他们这是想杀我灭口，或者……也想试试你这新晋五岳盟主的成色。”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无形中拉近了许多。夜色、湖水、并肩而立的身影，以及刚刚共同经历的危险，都在悄然催化着某种情愫。
“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林衍看着李月凉，语气坚定，“这武魁试炼，我参加了。白莲教的案子，我也会帮你。”
李月凉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一暖，轻轻点头：“好。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只是……一切小心。这京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衍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巅峰，也可能藏着他武道更进一步的契机。
“放心。我倒要看看，这龙潭虎穴，究竟有多少魑魅魍魉。”
今夜之后，京城的暗流，注定将因这位新晋五岳盟主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