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声在凌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顾清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那串数字在黑暗里泛着冷白的光:01:09。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房间里的黑暗似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来自厨房。不是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而是水珠从高处落下,砸在水槽或者瓷砖上的声音。间隔均匀,不紧不慢,像个老旧的钟摆。
他记得自己贴了胶带。
那个小小的箭头应该指向“关”的位置。
顾清光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底窜上来。他摸索着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到那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瑞士军刀——刀刃生锈了,但总比空手好。
推开房门,客厅一片漆黑。厨房的门虚掩着,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光。
他记得自己没开厨房灯。
握紧刀柄,他慢慢推开门。
厨房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水龙头关着,胶带完好无损,箭头依旧笔直地指向“关”。但水槽里积了浅浅一层水,水面正中央,一滴水珠正从天花板上缓缓成型、拉长,最后“啪”地落下,溅起细小的涟漪。
滴答。
顾清抬起头。
天花板上,一块深色的水渍正在缓慢扩大。水渍的形状不规则,边缘晕开,中心颜色最深,正对着水槽的位置。
楼上是四楼,那个空着的房间。
他盯着那块水渍,水珠再次凝聚、滴落。滴答。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
这不是漏水。漏水的速度不会这么均匀,也不会刚好滴在水槽正中央。
像是……有人刻意控制着节奏。
顾清退后一步,背抵在门框上。厨房的窗户关着,窗玻璃上倒映着他苍白的脸,和天花板上那块不断扩大的水渍。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说法:如果房子里有不该存在的东西,它们会用各种方式提醒你——声音、温度、气味,还有水。
水属阴,最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回到客厅,打开大灯。昏黄的灯光瞬间充满房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存在。
他坐在床边,盯着厨房的门。滴答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敲在神经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需要知道这栋楼到底发生过什么。邻居老人的警告、网上的只言片语、那篇博客文章……所有碎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里死过人,而且死得蹊跷。
天快亮时,滴答声终于停了。
顾清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水槽里的水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天花板上那块水渍扩大了一圈,颜色变浅了些,像是水分正在蒸发。
他用杯子把水舀出来倒掉,动作机械。水很凉,没有异味。
做完这些,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缝隙,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顾清洗了把脸,换衣服。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茬冒出来,像个流浪汉。
今天他必须问清楚。
上午九点,他下楼。经过二楼时,那扇门依然紧闭。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老人昨天的态度很明显,不想多说。
他需要找别人。
巷口小超市的老板娘是个突破口,但她显然有所顾忌。也许需要换个方式。
顾清走出巷子,在附近的早餐摊买了豆浆油条,一边吃一边观察。槐安路这一片是老居民区,住户大多是老人,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目标出现了。
街角槐树下,三个老太太坐在马扎上,面前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瓜子、茶杯和一副扑克牌。她们看起来六七十岁,穿着碎花衬衫,头发花白,正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朝四周看看。
这种老街坊,往往知道最多秘密。
顾清走过去,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假装看手机。耳朵却竖着,捕捉她们的对话。
“……所以说啊,不能贪便宜。”一个穿蓝衬衫的老太太嗑着瓜子,压低声音,“我外甥女前阵子租房,非要租那种特别便宜的,我说你小心点,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不是。”另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接口,“尤其是老房子,阴气重。咱们这片还好,就是那边——”她朝槐安路深处努了努嘴,“44号那栋,啧啧。”
顾清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
第三个老太太比较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闻言皱了皱眉:“又说那些事,大白天的。”
“说说怎么了?”蓝衬衫老太太不以为然,“又不是编的。我搬来这儿三十多年了,那栋楼的事,我可是亲眼看见过。”
“你看见什么了?”眼镜老太太往前凑了凑。
蓝衬衫老太太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就那照相馆出事那年,有天晚上我打麻将回来晚了,路过44号,看见三楼窗户里有个人影,穿红衣服,在那儿晃啊晃的。第二天就听说照相馆老板死了。”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蓝衬衫老太太啧了一声,“后来那栋楼就没人敢住了,都嫌晦气。前两年不是有人搬进去吗?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搬走了,说是晚上老听见楼上有人走路,可四楼明明空着。”
瘦老太太摇摇头:“都是自己吓自己。”
“那你敢去住吗?”蓝衬衫老太太反问。
瘦老太太不说话了。
顾清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朝她们走过去。
“奶奶们好。”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三个老太太同时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警惕。
“我是新搬来的,住槐安路44号。”顾清说。
空气瞬间安静了。
蓝衬衫老太太手里的瓜子掉了几颗,滚到地上。眼镜老太太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他。瘦老太太则直接别过脸去。
“小伙子,”蓝衬衫老太太先开口,语气复杂,“你……怎么住那儿去了?”
“租金便宜。”顾清实话实说,“奶奶,我听说那栋楼以前出过事,能跟我讲讲吗?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三个老太太交换了眼色。
最后还是蓝衬衫老太太叹了口气:“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知道得也不多。就听说照相馆老板死得蹊跷,还有个女学徒失踪了,一直没找到。”
“怎么个蹊跷法?”
“说是……死的时候表情特别吓人,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蓝衬衫老太太顿了顿,“而且那天晚上,有人听见照相馆里有女人唱歌。”
顾清心里一紧:“唱歌?”
“嗯,不成调的,就几个音,反反复复。”老太太说,“后来警察来了,查了一阵子,说是意外,但谁信啊?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在暗房里,还那副样子?”
“那失踪的女学徒呢?”
“姓苏,叫苏婉,挺秀气的一个姑娘,听说才十九岁。”眼镜老太太插嘴,“照相馆出事后,警察找过她,没找到。有人说她跑了,有人说她……”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有人说她其实也死在那栋楼里了。”蓝衬衫老太太压低声音,“就在照相馆出事后那几天,有邻居闻到臭味,像是……肉烂了的味道。但警察检查过,说没有。”
顾清想起那片红色碎屑,想起天花板渗出的水,想起夜里的歌声。
“那栋楼后来就一直空着?”他问。
“也不是完全空。”瘦老太太终于开口,语气冷淡,“断断续续有人住,但都住不长。说是晚上有怪声,要么就是东西莫名其妙移动,水龙头自己开。还有人看见过……那个穿红衣服的。”
“您见过吗?”顾清看向她。
瘦老太太避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晚上不出门。”
气氛又沉默下来。
顾清知道问不出更多了。这些老人知道一些事,但出于恐惧或别的什么原因,不愿意深谈。她们给出的信息,和网上那篇博客基本吻合,只是多了些细节——女人唱歌,尸体的表情,腐烂的气味。
“谢谢奶奶们。”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小伙子。”蓝衬衫老太太叫住他。
顾清回头。
老太太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担忧:“听我一句劝,能搬就搬吧。那地方……不干净。”
“我签了一年的合同。”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眼镜老太太忍不住说,“你还年轻,别不信邪。”
顾清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对话:
“又一个不怕死的……”
“造孽啊……”
“你说他会不会也……”
声音渐低,听不清了。
顾清沿着街道走,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温暖。他需要更多信息,更确凿的证据。
经过一个旧书摊时,他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坐在小马扎上看报纸。摊子上堆满了旧书、杂志、连环画,还有一堆泛黄的笔记本和文件。
顾清蹲下身,随意翻看。大多是七八十年代的旧书,封面破损,书页泛黄。他翻了几本,正要起身,眼角瞥见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封面是手写的毛笔字:《江城异闻录》。
字迹工整,但纸张已经发黄发脆。没有出版社信息,没有作者,像是自印的民间资料。
顾清拿起册子,翻开第一页。
序言只有短短几行:
“余收集江城坊间异闻多年,或真或假,皆录于此。世事无常,阴阳难测,愿读者明辨是非,勿轻信,勿妄言。——录者 无名”
他快速翻动书页。内容很杂,有民间传说、风水禁忌、怪谈故事,大多篇幅很短,一页一个。
翻到中间时,他停下了。
标题是:《槐安路血案,七人横死,红衣女鬼索命至今》
顾清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蹲在书摊边,仔细阅读:
“乙卯年(注:1999年)夏,槐安路44号红星照相馆发生血案。馆主赵某死于暗房,死状狰狞,疑受惊吓致死。此后半年内,与该照相馆相关人员接连离奇死亡,计有常客一名、送货员一名、隔壁店主一名、清洁工一名、电工一名、路过学生一名,共计七人。
“七人死法各异,有车祸、坠楼、急病暴毙,看似意外,然皆在死亡前数日神色恍惚,自言夜夜噩梦,见红衣女子索命。警方调查无果,以巧合结案。
“据闻,照相馆女学徒苏婉在案发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有传言称,苏婉实已遇害,魂魄不散,化为红衣厉鬼,向害她之人索命。每逢阴雨之夜,44号三楼常有女子歌声传出,若有路人瞥见窗内红衣身影,轻则大病,重则横祸。
“此事距今二十余年,44号已成凶宅,无人敢居。然怨气未消,夜半时分,常闻楼内拖拽重物之声,疑为女鬼重复生前被害之景。慎之,慎之。”
文章到此结束。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像是一段随手记录。
但里面的信息量让顾清后背发凉。
七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七个人。
时间跨度半年,死法不同,但死前都有同样的症状:神色恍惚,梦见红衣女鬼。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夜半拖拽重物之声。
这正是他这几晚听到的。
顾清合上册子,手有点抖。他看向摊主:“老板,这本多少钱?”
老头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看了眼册子:“五块。”
顾清付了钱,把册子小心地放进背包。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
“小伙子,”老头忽然开口,老花镜后的眼睛盯着他,“这本东西,看看就得了,别当真。”
“您看过?”
“翻过。”老头放下报纸,“这里面有些事……说不得,最好也别知道。”
“为什么?”
老头摇摇头,重新拿起报纸,不再说话。
顾清离开书摊,找了个街心公园的长椅坐下。午后的公园人不多,几个老人在打太极,孩子在草坪上追跑。
他掏出那本《江城异闻录》,重新翻到槐安路那段。
“七人横死……”
“神色恍惚,自言夜夜噩梦,见红衣女子索命……”
“夜半拖拽重物之声……”
每一个细节,都和他这几天的经历对得上。
如果这本册子记载的是真的,那么这栋楼里盘踞的,不仅仅是一个含冤而死的女鬼,而是牵扯到七条人命的连环惨案。
而那个失踪的女学徒苏婉,很可能就是一切的核心。
顾清合上册子,靠在长椅背上,闭上眼。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脸上,斑驳晃动。远处的孩童笑声清脆,老人太极拳的音乐舒缓。
这一切如此正常,如此安宁。
只有他,坐在阳光里,手里攥着一本记载着二十年前血案的小册子,背着一个可能闹鬼的房子。
手机响了,是陈浩。
“顾清,聚会定在周六晚上,老地方。你能来吧?”
顾清看着手里的册子,沉默了几秒。
“能。”
“那就好。对了,你那边怎么样?工作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
“别急,慢慢找。周末见啊,大家好好聊聊。”
挂断电话,顾清盯着手机屏幕。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人,父母在老家,朋友各奔东西,他现在唯一能联系的,似乎只有陈浩。
而陈浩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能把陈浩卷进来。
顾清站起身,把册子塞回背包。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知道那个苏婉是谁,需要知道为什么会有七个人死。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他搬进来第一晚,那些声音就出现了?
是巧合,还是……他被选中了?
回到槐安路时,已是下午四点。巷子里依然安静,44号楼前那几盆枯萎的盆栽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顾清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很慢。
他回头,看见一个老人正从巷子深处走来。不是二楼的邻居,是个没见过的老人,看起来七八十岁,背佝偻着,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动。
老人走到44号门口,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三楼顾清的窗户。
顾清站在原地,没有动。
老人看了很久,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
然后,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顾清。
两人的目光对上。
老人的眼睛浑浊,眼白泛黄,瞳孔深黑。他看着顾清,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悲哀。
“你住这儿?”老人开口,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是。”顾清点头。
老人沉默了几秒,拐杖在地上轻轻顿了顿。
“晚上别出门。”他说,和二楼邻居的警告一模一样。
“为什么?”
“子时过后,有些东西会出来。”老人说,“看见了,就逃不掉了。”
“什么东西?”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顾清叫住他,“您知道这栋楼以前的事,对吗?”
老人的背影顿了顿。
“照相馆,苏婉,七个人。”顾清说,“我都知道了。您能告诉我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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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缓缓转过身,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皱纹像刀刻一样深。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说,“年轻人,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我已经卷进来了。”顾清上前一步,“我晚上听见拖拽声,听见敲墙声,看见水自己流出来。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保护自己。”
老人盯着他,眼神复杂。良久,他叹了口气。
“苏婉是个好姑娘。”老人的声音很低,“那年她十九岁,在照相馆当学徒。人勤快,嘴甜,附近邻居都喜欢她。照相馆老板赵屠……不是个好东西。”
赵屠。顾清记下这个名字。
“后来苏婉失踪了,照相馆也出事了。”老人继续说,“再后来,跟照相馆有过接触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大家都说是苏婉的鬼魂回来报仇,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您的意思是?”
“七个人,死法不同,时间不同,但都死在槐安路附近。”老人说,“如果是鬼魂报仇,为什么半年才报完?为什么不是一次索命?”
顾清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一层。
“有人说是诅咒。”老人说,“也有人说……是仪式。”
“仪式?”
老人摇摇头:“我不能说了。再说下去,我也要遭殃。”
他转身要走,顾清急忙跟上:“至少告诉我,怎么才能安全?怎么才能让这些东西消失?”
老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找到苏婉。”他说,“找到她的尸骨,让她入土为安。或者……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让真凶伏法。”
“可都二十多年了……”
“怨气不散,时间就没有意义。”老人说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消失在巷子深处。
顾清站在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找到苏婉的尸骨。找到真相。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他转身上楼,楼道里比平时更暗。走到二楼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扇门。
门缝下,有一双眼睛正在往外看。
浑浊的,苍老的,正透过门缝盯着他。
顾清浑身一僵。
那双眼睛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门缝下的阴影移动,眼睛消失了。
紧接着,门里传来老人嘶哑的声音:
“你问得太多了。”
“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老人重复,声音里带着警告,“再问下去,它们会注意到你。”
“它们是谁?”
没有回答。
只有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顾清站在原地,背脊发凉。他深吸一口气,快步上楼,开门,进屋,反锁。
房间里一切如常。
但厨房天花板上那块水渍,比早上又扩大了一圈。
颜色更深了。
顾清走到厨房门口,抬头看着那块水渍。边缘不规则,中心凹陷,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荒唐的念头。
回到书桌前,他打开那本《江城异闻录》,翻到槐安路那页,又仔细读了一遍。
然后他打开电脑,搜索“江城 1999年 槐安路 七人死亡”。
没有任何结果。
搜索“红星照相馆 赵屠”。
零星几条信息,都是工商注册记录,显示照相馆在1999年8月注销。经营者赵屠,身份证号只显示了前几位。
没有照片,没有生平,什么都没有。
搜索“苏婉 失踪 江城 1999”。
同样一无所获。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失踪二十多年,在互联网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存在。
顾清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无力。
窗外天色渐暗。他起身拉上窗帘,打开灯。昏黄的光线充满房间,却驱不散那种阴冷的感觉。
晚饭依然没胃口。他冲了杯速溶咖啡,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本册子。
夜渐渐深了。
十点。十一点。
楼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顾清决定今晚不睡觉。他要保持清醒,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打开手机录音,放在床头。又把瑞士军刀放在枕头下。
然后他坐在床边,背靠着墙,盯着房间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一点半。十二点。
子时到了。
顾清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起初什么都没有。
然后,楼上传来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一个体重很轻的人,踮着脚尖在走动。
走几步,停一停。
又走几步。
顾清握紧了拳头。
脚步声持续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停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拖拽声。
但这一次,不是拖着重物。
而是……拖着一个人。
软塌塌的,没有反抗的,被一点点拖过地板的声音。
顾清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篇异闻录里的描述:“疑为女鬼重复生前被害之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刻楼上正在发生的,可能就是苏婉当年被杀害的过程。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永无止境。
拖拽声持续了很久,中间夹杂着细微的、像布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顾清睁开眼,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他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声音了,才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缝隙。
巷子里空无一人。
对面那栋楼一片漆黑。
但在他楼下,巷子的地面上,又出现了一小滩水渍。
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形状……像是一个人形。
顾清盯着那滩水渍,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普通的水。
那是从天花板渗下来的,从四楼那个空房间渗下来的,可能浸过地板,浸过什么东西,然后滴落下来,在楼下留下痕迹。
而厨房天花板上的水渍,正是四楼地板上某个东西的倒影。
某个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重复某个过程的东西。
他拉上窗帘,回到床边,拿起手机,停止录音。
播放。
寂静。
然后,是清晰的、缓慢的拖拽声。
布料摩擦声。
还有……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女人的啜泣声。
顾清关掉录音,手在颤抖。
这不是闹鬼。
这是记忆。是这栋楼在流血,在哭泣,在重复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而他现在,被困在了这场无尽的重复里。
窗外,远处传来钟声。
凌晨一点。
新的一天,旧的噩梦。
顾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