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还没散尽,佳美包装厂区的梧桐叶被晒得打了卷,边缘泛着焦黄色的斑点,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机油和热浪混合的焦灼味。杨俊男站在办公楼的玻璃门前,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处的纽扣有些松动,手心却因为紧张微微冒汗。今天是他来财务部实习的第一天,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全靠父亲杨建国拉下老脸,找了当年一起扛着设备进车间的老伙计——如今的财务部副经理周叔说情。周叔拍着胸脯答应帮忙时,眉头皱得紧紧的,只说了一句“里面的事复杂,你小子多留神”。
“记住了,到了里面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杨建国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在车间干了一辈子,从学徒工熬到技术组长,最懂厂里的规矩,财务部是厂子的钱袋子,更是藏着不少不能说的秘密。那些进出的账目、往来的款项,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惹祸上身。
杨俊男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冰凉的玻璃门。办公楼里的冷气扑面而来,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冷风,和外面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却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了。走廊里静悄悄的,铺着的瓷砖因为常年擦拭,泛着冷硬的光,只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尽头的办公室里传出来,清脆得有些刺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回声。
财务部在二楼的最里头,门口挂着一块半旧的牌子,上面的油漆掉了好几块,“财务部”三个字的边缘都磨得模糊了。杨俊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烟灰色职业套装的女人,正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手腕上的细表滴答作响。她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碎发都用发胶固定得服服帖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干练气息。
“你是杨俊男吧?周经理跟我说了。叁叶屋 蕪错内容”女人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评估什么,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我是财务部的林慧,你接下来的实习,由我带。”
杨俊男连忙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林姐好,麻烦您了。”
林慧没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那桌子明显比别人的小一圈,还靠着垃圾桶:“你就坐那儿吧,先把这些凭证整理一下,按日期分类,再对应上科目,别弄错了。”她递过来一沓厚厚的发票和报销单,纸张边缘已经泛黄,上面沾着不少污渍和模糊的指纹,一看就是积压了很久的旧单据。
杨俊男应了一声,搬着椅子坐到那张空桌上。桌子不大,桌角还翘起来一块,上面还堆着一些蒙尘的旧账本,封面用马克笔写着“2022年度生产成本明细账”“2023年度应收账款台账”,账本的锁扣都生了锈。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数字和拗口的会计科目,借方贷方的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有些地方还画着看不懂的符号,像是某种暗语。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打印机嗡嗡作响的声音,还有林慧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其他几个财务人员都低着头,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跳跃,谁也没有说话,连喝水都放轻了动作,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杨俊男埋头整理着凭证,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的财务制度牌,早就落满了灰尘,边角都卷了起来;靠墙的保险柜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缝隙,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而林慧桌上的电脑屏幕,偶尔会闪过一些奇怪的账目——比如“其他应收款——关联方往来”,后面跟着一串七位数的数字,备注栏里只写了个模糊的“周转”。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挪用资金的证据?那些标注着“关联方往来”的款项,又流向了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把办公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地面上,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杨俊男整理完最后一沓凭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尖因为长时间翻找单据,磨得有些发红。他抬头看向林慧,刚好撞上她的目光,她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有审视,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整理完了?”林慧问道,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嗯,都按日期分好类了,也对应了科目。”杨俊男站起身,把厚厚的一沓凭证递了过去,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林慧翻了翻,指尖划过凭证上的日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她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拿起一次性纸杯,给杨俊男倒了一杯温水:“喝口水吧,第一天来,整理这么多旧单据,累坏了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俊男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纸杯的温热,说了声谢谢。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缓解他心里的紧张,反而让他更加忐忑不安。
两人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只剩下打印机的声响。林慧突然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你爸是车间的杨建国吧?我知道他,是个实在人,当年厂子搞技改,他连续三天三夜守在车间里,从没喊过一声累。”
杨俊男愣了愣,没想到林慧竟然认识父亲,他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水杯。
林慧叹了口气,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了看走廊里没人,才把门轻轻关上,还反锁了。她转过身,看着杨俊男,眼神里的锐利褪去了几分,多了一丝疲惫和无奈:“你小子,不是真的来实习的吧?”
杨俊男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他看着林慧,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认,只是攥紧了拳头。
林慧苦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就知道。这阵子厂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工人的绩效拖了三个月,生产线停了又开,傻子都知道不对劲。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想查清楚真相,我理解。”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凑近杨俊男,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但你要记住,财务部不是那么好待的,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有些事,看见了,装没看见;听见了,装没听见。少说话,多做事,才能保得住自己,也保得住你爸。”
这话和父亲的叮嘱如出一辙,杨俊男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他看着林慧,郑重地点了点头:“林姐,我记住了。”
林慧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弯下腰,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那抽屉上了锁,她从钥匙串上取下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复印件,用手压了压,确保没有遗漏,然后迅速塞进了杨俊男的手里。
“这是”杨俊男愣住了,手里的复印件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的温度。
“这是近三年的内部财务报表,还有一些关联交易的明细,包括中港包装(香港)和他们子公司的资金往来。”林慧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时不时瞟一眼门口,“这些都是不能对外公开的东西,上面查了好几次都没查到,你拿着,小心点,别让任何人看见。”
杨俊男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复印件,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全是关键的财务数据,有些地方还用红笔圈了出来,正是那些标注着“关联方往来”的款项,每一笔都触目惊心。他抬起头,看着林慧,眼里满是感激,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别谢我。”林慧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带着一丝酸楚,她看着窗外,目光飘向远处的车间,“我在佳美包装干了八年,从刚毕业的大学生到现在的财务主管,我对这个厂子有感情。我不想看着它被那些吸血鬼掏空,不想看着那些跟着厂子干了一辈子的工人流离失所,连养家糊口的钱都拿不到。”她顿了顿,伸出手,拍了拍杨俊男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沉甸甸的嘱托,“拿着这些东西,好好查。但记住,一定要小心,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杨俊男紧紧攥着手里的财务报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关节都泛出了青白色。他看着林慧泛红的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林姐,您放心,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
下班的铃声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林慧赶紧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份文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看着,只是手指微微发颤。
杨俊男把财务报表紧紧揣进怀里,用衬衫紧紧裹住,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被别人看见。他看着林慧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沉重。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却照不进他心里的沉重。杨俊男回头望了一眼财务部的窗户,林慧的身影正站在窗前,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迅速退了回去,消失在窗帘后。
他攥紧了怀里的报表,快步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心里的激动和坚定,也越来越浓。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裤腿上,像是在为他加油鼓劲。
这些财务报表,就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打开中港包装(香港)阴谋大门的钥匙。每一个数字,每一笔往来,都是刺破谎言的利刃。
而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晚风拂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杨俊男的身影,消失在金色的余晖里,怀里的报表,沉甸甸的,装着希望,也装着沉甸甸的责任。他的脚步坚定,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那里有等着他的林雪,有等着真相的工人们,还有那本刚刚开篇的《资本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