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日头毒得厉害,悬在头顶像个烧红的铜盆,把佳美包装家属院的水泥地烤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焦灼的热气。梧桐树叶蔫蔫地耷拉着,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林雪攥着兜里的几块零钱,快步朝着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走去,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鞋跟碾过路面的小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手抹了把汗,指尖触到皮肤时,竟带着滚烫的温度。
自从早上在公告栏看到停牌消息,她的心就一直揪着。回到家后,她和杨俊男分头行动,杨俊男去了父亲的办公室,想找找有没有遗漏的内部文件,她则想着先去家属院里转转,听听大家最真实的声音。走了没几步,额头上的汗珠就顺着脸颊往下淌,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她这才想起出门时忘了带水,只好拐去小卖部买瓶汽水。路过家属院的宣传栏时,她瞥见上面还贴着上周的优秀员工表彰名单,名单上的人,大多是刚才在菜市场里唉声叹气的面孔,心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小卖部是家属院的张婶开的,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门口支着一个冰柜,上面贴着斑驳的价格标签,边缘处的贴纸已经卷起了角,露出底下生锈的铁皮。平日里,这里总是热闹得很,放学的孩子、乘凉的老人,都爱凑在这里聊天,可今天,小卖部里却冷冷清清的,只有张婶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气无力地扇着,脸上满是愁容,连平日里最爱听的收音机,都静悄悄地摆在一边,没发出半点声响。
“张婶,给我拿一瓶冰镇汽水。”林雪走到柜台前,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婶抬起头,看到是林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她:“小雪回来啦,刚放假就碰上这种事,真是糟心。”她接过林雪递来的零钱,却没有立刻放进抽屉,而是攥在手里,叹了口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硬币的边缘,上面的纹路都快被磨平了。
林雪拧开汽水瓶盖,“嘶”的一声,细密的气泡涌了上来,她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她看着张婶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顺势靠在柜台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柜台的玻璃,柔声问道:“张婶,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像是打开了张婶的话匣子,她放下手里的蒲扇,眼圈一下子红了,拉住林雪的手,她的掌心粗糙而滚烫,还带着一层薄汗,声音哽咽:“小雪啊,婶子实在是憋不住了,心里难受得慌。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厂子,怎么说停牌就停牌,说要变更控制权就变更控制权呢!”
林雪的心沉了沉,她掏出随身带着的牛皮笔记本,又摸出一支笔,笔杆上还印着学校的校徽,做好了记录的准备,嘴上却轻声安慰:“张婶,您别急,慢慢说。”
“我能不急吗?”张婶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又连忙压低,生怕被别人听见,她凑近林雪,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惶恐,“你王叔在制罐车间干了快二十年了,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干到现在两鬓斑白,每天起早贪黑,就盼着能拿点绩效奖金,给家里添点东西。可你知道吗?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发绩效了!”
说到这里,张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手背蹭过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们家那小子今年刚上高中,学费、资料费、补课费,哪一样不要钱?本来指着你王叔这几个月的绩效撑过去,可现在一分钱都见不着。昨天去菜市场,我连一斤猪肉都舍不得买,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却只能给他煮点青菜豆腐汤。”
林雪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张婶丈夫,制罐车间,三个月未发绩效,家庭负担重,孩子读高中,经济拮据。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小卖部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些无声的苦楚做着注脚。
“不止我们家这样,”张婶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声音里满是愤懑,她抬手抹了把脸,把残留的泪水擦干,“家属院里谁家不是这样?李奶奶家的儿子,在质检科上班,绩效也拖了三个月了,李奶奶的药费都快凑不齐了;还有楼下的小王,刚结婚没多久,老婆怀了孕,正是用钱的时候,他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林雪的笔尖不停,把这些话一一记录下来,每写一句,心里的沉重就多一分。这些都是最真实的民生疾苦,是公告上那些冰冷的“控制权变更”“重大资产重组”字眼背后,被忽略的人间烟火。她以前在学校里做课题,写的都是些空泛的理论,可现在,当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才真正明白,一场资本的博弈,牵动的是多少个家庭的生计。更清楚经营主体更换时,若不及时主张权益,后续维权极易陷入被动 。
“张婶,王叔他们就没去问问吗?”林雪停下笔,抬头问道,目光里满是关切。
“怎么没问?”张婶苦笑着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去财务室问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搪塞回来,说什么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让再等等。等,等,等!这都等了三个月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昨天我听人说,大股东中港包装(香港) 早就卷钱跑路了,厂子要破产了,我们这些人的绩效,怕是永远都要不回来了。”
“卷钱跑路?”林雪皱起眉头,这个谣言早上在菜市场也听到过,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张婶,这只是谣言,您别轻信。杨俊男正在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弄清楚真相的。”
张婶看着林雪手里的笔记本,眼里闪过一丝希冀,那光芒微弱却执着,像是黑夜里的一点星火:“小雪,你是新闻系的大学生,杨俊男又是金融系的高材生,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啊!我们这些老百姓,没权没势,只能指望你们了。要是厂子真的垮了,我们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林雪心里一热,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张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我们不仅要查清楚停牌的真相,还要帮大家把绩效要回来。”她顿了顿,又问道,“张婶,您还听说什么别的消息吗?比如厂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张婶想了想,拍了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大概半个月前,我看到有好几辆陌生的车停在厂区门口,下来的人都穿着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看着就不像善茬。他们进了办公楼,待了好几个小时才走,走的时候,厂长亲自送他们出来,脸上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像是吃了黄连一样。当时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想,这事肯定和停牌有关!”
林雪眼睛一亮,连忙把这条线索记下来,还特意画了个星号标注重点,笔尖用力,在纸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条线索和王大爷早上说的不谋而合,看来那些陌生的西装男,绝对是关键人物。她合上笔记本,攥在手里,感觉这本薄薄的本子,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是几十户人家的希望。
“张婶,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林雪站起身,真诚地说道,“您放心,有任何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张婶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勉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安心:“辛苦你了,小雪。这大热的天,快回家吧,别中暑了。”
林雪和张婶道别,走出小卖部,刚一出门,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让她瞬间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阳光刺眼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牛皮笔记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这本笔记本上,记录的不仅仅是张婶的诉苦,更是家属院里几十户人家的期盼和无奈。
她沿着家属院的小路慢慢走着,脑子里飞速地整理着刚才记下的线索。三个月未发的绩效、家庭的经济困境、陌生的西装男、厂长难看的脸色这些线索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在她的脑海里慢慢串联起来,渐渐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走到梧桐树下时,她看到杨俊男正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文件,文件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怎么样?有收获吗?”杨俊男走到她身边,问道,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
林雪举起手里的牛皮笔记本,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容,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收获不小。这是我刚记下的内容,算是我们《资本笔记》的雏形了。”
杨俊男接过笔记本,翻了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破晓的曙光。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林雪:“我也有发现。这是我从我爸的办公室里找到的一份原料供应合同,上面的供货方,和中港包装(香港) 的子公司有关联。”
林雪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瞳孔猛地一缩,心里的猜测瞬间得到了印证:“这说明,原料供应延迟,根本不是什么上游纸浆价格波动,而是大股东在背后搞鬼!”
杨俊男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能穿透层层迷雾,看清事情的真相:“没错。他们就是想通过拖延原料供应,制造厂子经营困难的假象,然后低价转让股权,套现跑路。到时候就算大家维权,也可能面临新老股东互相推诿的麻烦 。”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笔记本和文件,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心,那决心像是一团火,在这燥热的夏末,熊熊燃烧。
夏末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手里的笔记本上,像是给这本《资本笔记》的雏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林雪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本笔记写满,一定要揭开这场资本阴谋的真相,一定要为家属院里的每一个人,讨回一个公道,让大家的合法权益得到应有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