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行棺的阴影像块冻硬的冰砣,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
连着几日在山林里刨雪搜寻,清风道士瞧着陈林森眼底的红血丝,终是松了口:“总闷头找不是办法,今日县里赶庙会,林森你带大伙去转转。”
“一来给马小三捎点消炎药膏,二来问问老城根的住户,说不定能探到土行棺的蛛丝马迹!”
陈林森点点头。
雪里红正从门外进来,兴奋地说道:“得去!正好瞅瞅现在的县城跟三十年前有啥不一样。”
她被万年冰窟冻了三十多年,半年前才被陈林森他们偶然救出来,对如今这世界处处好奇。
苏晓攥着衣角,蓝布知青服的袖口磨得发毛,声音细细的:“俺也想去!”
陈林森笑着说,“都去都去!大家都去”
还有三个知青,听说能去赶庙会,一个个搓着冻红的手,脸上堆着笑。
天刚亮,几人踩着薄雪出发,虎子扒着门框呜呜叫,被马小三一把按住:“你留下陪俺,别去县城给他们添麻烦。”
虎子耷拉着耳朵,用脑袋蹭了蹭马小三的手心,才算作罢。
一路上,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
苏晓特意走在陈林森身侧,从布包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烤土豆,递过去:“陈大哥,刚烤的,还热乎,你垫垫肚子。”
陈林森接过,土豆的暖意透过手帕渗过来,他掰了一半塞进嘴里,淡淡道:“多谢,你也吃。”
雪里红走在最前面,回头瞥见这一幕,撇了撇嘴,故意大声说:“苏晓丫头,偏心眼子啊!咋不给俺这‘前辈’也留一个?”
她虽比苏晓大了三十多岁,可冻了三十年,模样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说起话来却总摆长辈架子。
苏晓脸一红,赶紧从包里又掏出一个:“雪姐,给你,这个更大。”
雪里红接过土豆,啃得咔嚓响,眼神却时不时往陈林森那边瞟。
自从上次用嘴给陈林森输送尸仙血,她内心萌生出别样情愫,只是陈林森未表现出异样,让她心里又急又酸楚。
她是当过胡子头的人,拉不下脸说软话,只能将情愫隐藏在心底。
到了县城,庙会早已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毛主席像章的、捏面人的、吹糖人的,还有老农提着篮子卖冻梨、炒瓜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穿棉袄戴棉帽的人们摩肩接踵,有的背着孩子,有的挎着布包,脸上都带着难得的笑意。
雪里红盯着那些捏面人的,眼睛直发亮:“这玩意儿比三十年前的糖人精致多了!”
“陈大哥,你看那卖像章的,做得真周正。”
苏晓拉着陈林森的衣袖,眼底满是期待。陈林森刚点头。
雪里红就抢先一步:“先别瞅热闹,正事要紧!咱们先问问老乡,有没有听说一些怪事。”
陈林森赞同地点头:“雪姐说得对,先办正事。”
苏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乖巧地应道:“好。”
几人分开行动,陈林森带着苏晓和雪里红,沿着街道挨个儿打听。
大多老乡都是摇摇头,说没听过啥怪事。
只有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咂着嘴说:
“前几天听城外乱葬岗那边的人说,雪化得特别慢,地上总有些黑糊糊的东西,踩上去黏脚,不知道是啥。”
陈林森心里一动,刚想追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抓小偷!别让他跑了!”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姑娘,正追着一个裹着旧棉袄的汉子,手里的布包都甩飞了。
那汉子攥着个绣花荷包,跑得飞快,眼看就要钻进人群里。
“住手!”陈林森身形一闪,尸仙血敏捷身手尽显,瞬间挡在汉子面前。
汉子一愣,挥着拳头就朝他打过来。
陈林森侧身一躲,反手扣住汉子的手腕,轻轻一拧,汉子“哎哟”一声,疼得直咧嘴,荷包掉在了地上。
雪里红几步上前,一脚踩在汉子的背上,冷哼道:“胆儿挺肥啊,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搁三十年前,我早把你绑树上抽鞭子了!”
她那股胡子头的煞气一露,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那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捡起荷包,对着陈林森福了福身:“多谢这位同志出手相助,小女子金妙兰,感激不尽。”
她是南洋富商家的千金,跟着父亲回内地探亲,住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今日特意来赶庙会,没想到竟遇到这种事。
陈林森抬眼望去,只见这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旗袍,头发梳成整齐的麻花辫,脸上没施半点粉黛,却难掩清丽。
她一开口,谈吐间带着几分书卷气,跟当地姑娘的爽朗截然不同。“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陈林森松开手,让赶来的治安队员把小偷带走,语气依旧沉稳。
金妙兰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同志身手真好,不知贵姓大名?若是不嫌弃,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去国营饭馆吃顿便饭,也好让我略表谢意。”
“俺叫陈林森,是这附近的护林员。”
陈林森顿了顿,指了指旁边的雪里红和苏晓,“这两位是俺的同伴,雪里红、苏晓。”
金妙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目光在雪里红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回陈林森身上,眼里带着几分好奇:“陈护林员看着不像普通护林员,倒像是……练过武?”
“平时也跑山,祖上是把头。”陈林森没有多说。
“把头?我听我爷爷讲过,是守山人?”金妙兰眼睛发亮。
一旁的苏晓看着金妙兰与陈林森相谈甚欢,心里像被树杈硌着似的。
她攥着衣角,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开口——金妙兰知书达理,模样又俏,跟陈大哥站在一起,看着真般配。
雪里红看出了苏晓的心思,故意上前一步,拍了拍陈林森的肩膀:“林森,咱们还得去城外看看呢,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小三还等着药膏呢。”
她才不待见这娇滴滴的姑娘,总觉得对方看陈林森的眼神不对劲。
金妙兰闻言,连忙道:“陈护林员还有事?不如这样,我住在县招待所。”
“若是你们不嫌弃,今晚到招待所来,我让厨房做几个菜,咱们简单吃点。”
“我父亲在县里认识些老人,说不定能帮你们打听些消息。”
陈林森心里一动,他们找土行棺的线索找得头疼,若是能借助金家的人脉,或许能有新发现。
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雪里红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苏晓低着头,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能感觉到,金妙兰看陈林森的眼神,带着不一样的情愫。
几人先去供销社买了消炎药膏和几卷纱布,又给大伙买了些硬糖,才朝着城外乱葬岗走去。
雪地里,陈林森的身影挺拔如松,雪里红和苏晓一左一右跟在身后,各自怀着心事。
到了乱葬岗,果然如烤红薯老汉所说,雪化得特别慢,地面上隐隐有些发黑,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陈林森眼神一凝,沉声道:“大家小心点,这里很可能就是土行棺停留过的地方。”
雪里红立刻取下背后的老汉阳造,警惕地盯着四周。
苏晓也握紧了手里的桃木枝,这是陈林森特意给她的,说能驱邪。
陈林森从怀里掏出寻煞符,咬破指尖,滴了一滴精血在符纸上。
符纸瞬间燃起淡淡的红光,在空中飘了起来,朝着乱葬岗深处飞去。
“跟上!”陈林森说了一声,率先跟了上去。
几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太阳西斜,才顺着符纸的指引,在一处发黑的土坡下找到了一丝煞气残留。
“看来土行棺刚离开没多久。”陈林森皱着眉,收起寻煞符,“咱们先回县城,去招待所找金妙兰问问消息。”
到了县招待所,金妙兰早已在门口等候。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列宁装,比上午的旗袍多了几分干练。“陈护林员,你们可来了!我父亲正好回来了,他说认识城外的老猎户,或许知道些怪事。”
她热情地领着众人进屋,招待所的房间很整洁,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金妙兰的父亲金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穿着中山装,说话带着南洋口音:“陈同志,多谢你帮了小女。”
“你们要打听的事,我倒是听老猎户说过,城外乱葬岗底下,以前是个古墓,三十年前就总闹邪祟,后来被大雪封了,没想到现在又出事了。”
陈林森眼睛一亮:“金老板,您知道古墓的具体位置吗?”
“老猎户说,古墓的入口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只是被冻土埋住了。”
金老板叹了口气。
“那地方邪乎得很,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席间,金妙兰热情地给陈林森夹菜,嘴里不停问着山林里的事。“陈护林员,护林员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你有没有遇到过老虎、豹子?”
她眼里满是崇拜,看得雪里红心里直冒火,时不时故意打断话题:“金小姐,你这菜做得不如山里的野味儿香!”
苏晓默默吃着饭,偶尔抬头看一眼陈林森,眼神里满是失落。
陈林森察觉到气氛微妙,只能假装没看见,一个劲地跟金老板打听古墓的事。
吃完饭,金妙兰送众人出门,悄悄塞给陈林森一个布包:“陈护林员,这里面是些饼干和巧克力,你们在山里用得上。还有,这是我的地址,若是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她的脸颊微红,眼神里带着不舍。
陈林森接过布包,道了声谢:“多谢金小姐。”
离开招待所,雪里红率先开口:“这个金妙兰,一看就对你有意思!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她的糖衣炮弹迷惑了!”
陈林森无奈地笑了笑:“别瞎说,人家只是想感谢我们。”
“感谢?”雪里红撇了撇嘴,“俺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晓低着头,轻声道:“金小姐人挺好的,还帮咱打听消息。”
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涩。
陈林森看了苏晓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掏出金妙兰给的布包,里面的巧克力包装精致,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咱们先回屯里,把古墓的消息告诉马小三。”他快速转移了话题。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几人的肩膀上,冰凉刺骨。
陈林森走在最前面,挺拔的背影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雪里红和苏晓跟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而远处的乱葬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土行棺在地下移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