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口的老槐树底下，秋阳铺了一地金晃晃的光。
风一吹，槐树叶“哗啦哗啦”响，跟撒了把碎铃铛似的。
雪里红骑在黑马上，马鬃被风吹得飘起来。
油亮的黑毛泛着光，站在槐树下，蹄子时不时刨两下土。
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屯子里的方向，像是在等谁。
她穿着件深褐色的猎装，袖口和裤脚都扎得紧紧的，腰间挎着那把磨得锃亮的猎刀。
刀鞘上刻着简单的木灵纹——还是当年胡子头给她打的，三十多年了，刀刃没卷过一次。
头发用根皮绳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谁能想到当年坠进长白山的万年冰窟。
寒气冻住了岁月。
连时光都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黑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耳朵竖了起来。
雪里红抬头，就看见陈林森背着桃木剑。
拎着竹篮从屯子里走出来。
剑上的阴心石还泛着淡蓝的微光。
竹篮上的白布被风吹得飘起来。
裹着里头油饼的香味，飘得老远。
“可算出来了，再等会儿马都要躁了。”雪里红开口。
声音清亮，带着股林子里头练出来的利落劲儿。
手里的马缰绳轻轻抖了抖。
黑马立马安静下来。
朝着陈林森的方向又蹭了蹭。
陈林森走到马跟前，伸手摸了摸黑马的脖子，马毛暖乎乎的，还带着点太阳的温度：
“让你久等了，萨满爷爷跟王爷爷叮嘱了半天，苏晓还塞了张地图，怕咱走岔路。”
他晃了晃背包侧袋，能听见纸页的响声，“你这马还是这么精神，跟刚见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它啊，认人。”雪里红笑了笑，眼神落在陈林森背上的桃木剑上，目光忽然顿了顿。
剑身上的蓝光虽淡，却像极了三十年前她见过的那束光。
那时候，背着这把剑的人还是陈江水，比现在的陈林森壮实些。
脸上留着短胡茬，眼神却亮得很，跟秋阳似的。
那时候王常喜还年轻，总跟在后面叮嘱“遇事别硬来”。
秀莲站在院门口，攥着刚烙好的饼子喊“江水，再拿块”。
可谁能想到，那趟将军坟之行，陈江水就再没回来。
“雪姐姐？你咋了？”陈林森见她盯着剑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雪里红回过神，指尖轻轻碰了碰桃木剑的剑鞘，触感还是当年的老桃木，只是多了阴心石的温润：“没咋，就是瞅着你这剑，想起你爷爷了。”
“三十年前，他也背着这把剑，那时候剑还是完整的，他说要去将军坟护屯子，走的时候眼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陈林森攥了攥手里的竹篮，白布下的饼子还热乎着。
贴着掌心发暖：“王爷爷跟我说，爷爷当年明知将军坟危险，还是要去，就是怕尸王祸祸屯子。”
“可不是嘛！你爷爷是个硬汉子。”雪里红的声音沉了沉，又笑了。
“不过你比你爷爷细心，苏晓给的地图，还特意塞在侧袋里怕弄丢。”
陈林森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苏晓画得仔细，标了红圈说九棵岳桦在里头，丢了就找不着路了。”
“对了雪姐姐，你去过岳桦林吧？那地方真跟萨满爷爷说的似的，树瘤是引路灯？”
“去过几次，但没往深处走。”雪里红驾着黑马往前挪了两步，跟陈林森并排站着。
“那地方邪乎得很，我以前去打猎，走几步就迷路了。”
“眼前全是一模一样的岳桦树，最后还是黑马闻着味儿把我带出来的。”
“不过你别怕，有你爷爷的剑和阴心石的灵气，木煞不敢靠近。”
话音刚落，屯口的人群里突然挤出来几个后生。
为首的是杜小伟，攥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脸涨得通红。
身后还跟着李玉田、二柱子，手里要么拎着锄头。
要么揣着镰刀，脚步匆匆往这边跑。
“林森哥！等会儿！”杜小伟边跑边喊。
声音透着股少年人的莽撞。
“俺们跟你们一起去！俺力气大，能扛东西，李玉田会辨草药，二柱子眼尖，能帮着瞅木灵枝！”
二柱子和李玉田也跟着点头。
眼里满是跃跃欲试：“对！屯子的事，咋能让你俩独扛？多个人多份力！”
陈林森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
拦住几个后生，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不少：“不行！小伟，你们不能去。”
“为啥啊？”小伟急得攥紧了柴刀。
“俺们也想护屯子，总不能光看着你们冒险！”
“不是不让你们护屯子，是你们去了根本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陈林森指了指自己背上的桃木剑，阴心石的蓝光在阳光下晃了晃。
“岳桦林里不光有木煞，还有将军坟散出来的阴气，我有这把剑和护心鳞护着，雪姐姐有猎刀和冰刃护体，可你们呢？”
他扫过几个后生手里的农具，声音沉了沉：“你们身无半点异能，就是普通的屯里人，进去了连方向都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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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煞一靠近，连躲的余地都没有——这不是帮忙，是送死。”
杜小伟还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被陈林森的眼神压了回去。
陈林森又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爷爷当年去将军坟，是知道自己能扛住；”
“我现在去阳木穴，也是摸着底的。”
“你们不一样，家里还有爹娘等着，你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屯子的根啊！”
“要是你们出了事，屯里的老人孩子咋办？”
雪里红也在旁边补了句，语气缓和了些：“林森说得对，我上次在岳桦林外围都差点出不来。”
“里头的树瘤引路灯看着亮，实则勾魂，你们进去了，连树影都能把你们绕晕。”
“守着屯子，等着我们回来，也是在护屯子。”
几个后生低下头，手里的农具渐渐松了劲。
杜小伟把柴刀揣回腰里，声音有点闷：“那……林森哥，雪姐姐，你们一定保重，俺们在屯里等着你们带木灵枝回来。”
“放心吧。”陈林森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
黑马突然又打了个响鼻，朝着屯子里的方向嘶鸣了一声。
陈林森回头，就看见苏晓、小嘎子、王常喜和张婶都站在屯口的院门口，朝着他们挥手。
杜小伟几个也跟着挥起了手，眼里满是牵挂。
“走吧，再不走天就晚了，岳桦林得赶在天黑前到外围。”雪里红抖了抖马缰绳，黑马往前迈了两步，蹄子踏在土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儿。
陈林森也跟着往前走，背上的桃木剑轻轻晃了晃，阴心石的蓝光在秋阳下泛着微光，像是爷爷在天上看着他。
他忽然想起老萨满说的话，这剑裹着爷爷护屯的决心。
现在他背着这剑去阳木穴，也是在护着屯子，护着屯里的人——就像爷爷当年一样。
雪里红骑着黑马走在前面，猎装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猎刀在腰间晃了晃。
她回头看了眼陈林森，又看了看他背上的剑，心里头忽然踏实了
——三十年前，她没护住陈江水，现在，她一定能护住陈林森，护住这屯子的念想。
老槐树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黑马的蹄声“嗒嗒”地响着，混着槐树叶的“哗啦”声，像是在唱一首老曲子。
唱着三十年前的陈江水，唱着现在的陈林森，唱着屯子里一代又一代的守护，唱着长白山脚下永远散不了的热乎气。